話說正值萬里城一年一度的百花節,作為城中最負盛名的酒樓,朱雀臺本應該紅飛翠舞,可眼下卻是門堪羅雀,被宇家人完全封鎖起來。里面的賓客不得出來,外面的閑雜也不許進去。就連朱雀臺外那條長長的商街,也不再熙熙攘攘,甚少能瞧見個人影兒走動。
唯有孫、石、陶、安那四家的人馬,還蹲守在朱雀臺外。可就算他們聯合起來,去往西洲皇帝那里參了宇家一本,也不敢與宇家人發生正面沖突。仍是老老實實地杵在對面,不敢沖進朱雀臺里跟宇大川要人。
宇家兄弟已把各自手下們撤出朱雀臺,被圈禁的眾賓客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以為終于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但大家想的還是太過天真,朱雀臺里外,很快就又被宇府的扈從們接管把守起來。
此時已算宇飛揚死亡的第三日了,朱雀臺外烈日當頭炎熱至極,朱雀臺里面卻是森森涼意不寒而栗。
金鵬、周未和楊廈一起從宇大川的房中走出來。上一刻還趴在間壁房門上,向里面張望徐墨卿的燕歸晚,急速掠到他們三人面前。
“宇大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徐墨卿竟被他們打成那樣!”燕歸晚的心被擊的粉碎,她只想提著刀沖進去,將徐墨卿解救出來。
在萬里城中,楊廈若與宇家硬碰硬,不會有好果子吃。他不是沒想過,以武力從宇大川手里搶回徐墨卿。但他知道就算成功也未必能走出萬里城,何況現在已經驚動皇帝陛下,這條路是徹底走不通了。
眼看燕歸晚就要爆發,之前還是對立的三人,忽然變成一個陣營里的。他們仨非常默契地架起燕歸晚,將她強行拖回到楊廈的房中。
燕歸晚不知所以,周未和金鵬的嫌疑這么快就被摘清楚了?那為何徐墨卿要遭受那么大罪?她更加疑惑宇家兄弟的突然撤退,那宇大川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金鵬避在一隅保持沉默,周未則隱約其辭,對燕歸晚露出愧意之表。楊廈抱著胳膊看不過眼,將周未一把扯到自己身后,“瞧你這個磨蹭勁兒,想說又不想說的.事已至此,你們能瞞得住她嗎?”
“我只是怕燕娘子急火攻心!”周未蒼白地辯解道。
“放你娘屁!”燕歸晚講了粗話,“你們趕緊給我交代明白!”她感覺自己隨時都要瘋掉。
“我說!”
還是楊廈將在宇大川那里發生的細枝末節,一點不落地告訴給燕歸晚。在陳述事實這方面,楊廈總是客觀且凌厲,導致燕歸晚一口氣差點沒捯上來,當真當場暈厥過去。
嚇得周未趕緊上前將她扶住,順勢為她把起脈來。周未稍微通一些病理,未把脈之前,就覺得她的面色很難看,這一把脈就更加確定,她的身子開始吃不消了。
“脈搏這么亂?你有多久沒休息了?”周未皺眉道。
楊廈瞪住周未,將燕歸晚從他臂彎里拽出來,“你把脈就把脈,說話就說話,把人護你懷里算怎么回事?”
周未一臉懵然,連避在一隅的金鵬也哭笑不得。
燕歸晚甩開他們二人,“我無礙,死不了!那宇大川的意思,兩日之內不幫他找到兇手,他就要把徐墨卿交到衙門里去問罪?”
三人齊齊地點頭,楊廈肯定道:“從宇家目前掌握的證據來看,徐墨卿已可定為兇手。”
“我哥哥他不會殺人!我哥哥怎么可能對宇飛揚……”
在她知道宇飛揚真正的死因后,她更加堅定徐墨卿是被冤枉的。
“我們都相信墨兄無辜,可這個兇手隱藏的太深,只有兩天的時間,我們沒有勝算啊!”周未唉聲嘆氣道。
“哼!你們兩個——”燕歸晚睨著周未和金鵬,“你們兩個可算是沒事了,這倒是徐墨卿想看見的,也算他沒有看錯你!”
燕歸晚說的很酸楚,周未和金鵬都不是兇手,那兇手到底會是誰?除了那四個江湖中人,就剩下那四個世家公子。他們把實話都已吐的很清楚,案發時間都做過什么也都對得上號。難不成真兇不在他們當中?
“若明日掌燈之前不能找出真兇,宇大川離開這里的同時,也意味著朱雀臺的封鎖一并被解除?除了徐墨卿之外,所有的賓客都可以離開這里。假設真兇就混在那些人當中,以后再想找尋就如大海撈針了。”
“沒錯,理論上是這樣的。”楊廈回答道,“而且一旦解除封鎖,一些我們還沒有查到的證據,也很可能被帶出去給銷毀。再想給徐墨卿翻案,是一點可能都沒有了。”
“若宇家人撤出去,我要你的手下,為我拖住眾多賓客,哪怕多一日都成!”燕歸晚雖是在請求楊廈,但語氣卻不容反駁。
楊廈卻直言駁道:“官家衙門接手,背后的靠山是皇帝。不是我不想幫你,是我不能拿整個楊部前途做賭注。”
“好,我明白。”燕歸晚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楊廈急忙上前,卻被燕歸晚擋在身后。不能拿楊廈整個部族的前途,來換取徐墨卿一個人的性命。她就算再自私,也不能逼楊廈這么做。
楊廈很愧疚,之前明明承諾她,要竭力所能幫她救出徐墨卿,可他也沒有想到,這件事最終能驚動皇帝。
周未忙地掏出一條手帕遞給楊廈,他知道楊廈身上不會帶這種東西。鑒于剛才發生的事,周未也只能交給他。
楊廈接過手帕,再送到燕歸晚手中,“對不起,是我食言了,但我不會不管你的。”
“你已經幫我了太多。”燕歸晚自行擦掉血漬,緩和片時,“我也不想再對你說謝謝……你再幫我做件事吧。”
“你說!”
燕歸晚更咽道:“你知道,我和墨卿到西洲是來找他的親生父親。我們都不知道他在哪?手里唯一的信物只有一支玉搔頭。那玉搔頭大概是出自九源城,母帝在世時也說過,墨卿生父的家鄉是一個叫九源的地方。他的名字叫江城,若活著也約在天命之年。”
楊廈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要我幫你找到他?”
“我知道這很難,可這是墨卿二十年的夙愿。他只想見親生父親一面,否則這一路遭的這些罪還有什么意義?”燕歸晚轉過頭凝望楊廈,“你幫我動用你的人脈,去九源城里找到這個人,行嗎?”
“江城這個人還有什么特征?”楊廈在心里已答應下來,雖然同是大海撈針,但他要為燕歸晚去試一試。
燕歸晚瞥了一眼一旁目瞪口呆的周未和金鵬,曼聲道:“江城他是……西洲先皇的伴讀,二十五年前頂替西洲的皇子去往東梁,與我東梁的女皇,也就是墨卿的母親成婚。我們不知江城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名,但墨卿的名字是他給取的。還有他的壽日和忌日是一天,乃七月十五,鬼節。”
“忌日?”楊廈疑惑道。
“他若不詐死,怎能有命逃回西洲?母帝情系于他,就算得知他不是真的西洲皇子,也不忍將他處死。”
一直不語的金鵬忽然插嘴,“燕……燕娘子……”金鵬已不知該怎么稱呼她,他萬沒想到燕歸晚和徐墨卿的身份竟是這樣的。
周未看出他的困惑,解釋道:“按照東梁的稱呼,我們都要稱呼她一聲女君,她原是東梁的御林軍右將軍。徐墨卿則是東梁上一代的九皇子,現在東梁境內唯一封王的‘永豐王’殿下,燕娘子是最顯赫的女駙馬。”
見多識廣的金鵬,下巴都快要掉下來,這簡直太震驚了!
“可他們能出訪西洲的條件,就是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目的就是怕發生當下這種事,若承認他們的身份,兩國之間必有紛爭。這是當今東梁女皇不允許發生的。”周未濃密的睫毛下已流淌出淚水。
“你哭什么哭啊!”楊廈白了他一眼。
“可關于殿下生父這件事,我也是剛剛才得知。是周未托累了殿下和駙馬,若不是我執意要你們留下來多待幾天,哪里會有后面這些事。”
燕歸晚無暇安慰周未,略過他,質問金鵬,“不必在意這些,你只需記得保密就好。我且問你,你想說什么?”
金鵬回過神來,畢恭畢敬地回道:“燕娘子,我覺得你的方向錯了,那人若活著,十有八九就在萬里城中。九源那個地方只是經濟繁榮,可這樣一個特殊的人物,他若不躲在萬里城中,只怕不那么容易活下去。只有在先皇的庇佑下,他才可能平安地過活。”
楊廈認同地點頭,“沒錯,金老板說的很對。先皇這一脈是在九源起家不假,可他們早來到萬里城好多年。那支玉搔頭產自何地,說不明不了太大問題。其實你們要找的這個人,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因為他的身份特殊且唯一,有清晰的指向性,我這就去給你辦。”
楊廈的速度極快,他喚來葛華,主仆二人簡單交談幾言。少焉,只見葛華打開窗子,朝天空上連續放響三支穿云箭,那三道火星在白日里次第綻放,沖上云霄,絢爛無比,響徹天際。
楊廈召集了他在萬里城中所有的暗樁,這是他混跡朝堂的根本,也是他的部族能穩居邊陲的重要所在。雖然他不能正面與皇帝叫板,但他卻用這種方式,在幫助燕歸晚拯救徐墨卿。
連續發出三支穿云箭后,緊接著不遠處也開始有箭穿云端的響聲,再然后是更遠處,一直到他們的眼睛看不見、耳朵聽到不為止,那些穿云箭還在依次地綻放著。
萬里城中,一個正在花船上吃酒的風流公子,聞得此聲,迅速放開了懷中的姑娘;一個正在走街串巷占卜算卦的先生,聞得此聲,忽然停止吆喝睜開了雙眼;一個正在衙門里當差的捕快,聞得此聲,提刀跑出了門外……還有當鋪的老板、美艷的嬌娘、適在萬里城的江湖中人。
他們一邊望向穿云箭所放方向,一邊摸索出自己的那支,迅速點燃,為更多的暗樁報信。他們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煞星在召喚他們,楊廈就在萬里城中。
多少年沒有遇見三支穿云箭齊放了,這此的任務應該非常棘手。可他們都是煞星的人,為了主家義不容辭。所有的人都在朝一個方向聚集奔去,那就朱雀臺。
燕歸晚看著佯裝輕松的楊廈,動容道:“你的恩,我……”她知道說什么都無用,欠楊廈的,這輩子都還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