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平局。
第二場,平局。
第三場,依舊是平局。
葛華望著那刀光劍影的二人,真有種狹路相逢的錯覺。感情的事情里他可能不大靈光,但這刀劍上的功夫,他可是再明白不過。
他們侯爺與那落魄殿下,不僅給對方留足了余地,連傷都不愿意傷及對方。花架式擺得夠大張旗鼓,無外乎是在給對方找臺階下。
一個不舍,另一個不忍。
三場打斗結束,楊廈和徐墨卿同時收回刀劍。
“東梁也有你這般身手的男子,還成。”楊廈傲視眼前人,“回去以后,拿出你那殿下的排場,可別再叫晚兒受欺負。”
徐墨卿將長劍入鞘,“你并未與我真心較量,為何?”
“我舍不得你啊~”楊廈曖昧地笑道。
聞言,徐墨卿的長眉一挑,“什么?”
“舍不得……再傷我喜歡人的心。”楊廈將彎刀耍出一圈刀花,“你就是她的心吶!”
用最浮浪的語氣,說出最悲涼的話。再專恣跋扈、再龍睜虎眼,到頭來還是敗給了那個叫燕歸晚的女子。
楊廈把自己偽裝的很大度,悠哉悠哉地往回走,“后日一早,去我府邸門首,接你的妻主大人。”
“楊廈!”徐墨卿銘感五內,鄭重喚道。他想過無數種可能,獨獨未想到,楊廈會以這種方式放手,終究是他把楊廈看低了!
楊廈提著還未回鞘的彎刀,背對著他,譏諷道:“徐墨卿,你連一日都不愿意多等?我就多留她一日,以后都是你的!你這個人真是小……”
楊廈稍微側頭,乜斜徐墨卿一眼,含在嘴里的話剎時咽了回去。徐墨卿撩衣跪地,向他鄭重叩拜。這一拜,實在太過沉重,也太大了!
“謝謝。”所有的感激之詞都不及這兩個字誠懇,真的是謝謝救命、謝謝放手、謝謝成全!
楊廈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下,不知過去多久,待九鶯尋到徐墨卿時,他仍跪在原處。
自豐城出來遠行已近二載,他終于要帶燕歸晚返程回家……
過了亥時,已是楊廈的生辰。
長河洲里燈火通明,燕歸晚卻未睡下,只是伏在案幾上打瞌睡。聞得門響,方迷迷糊糊地支起腦袋,“你怎么才回來?”
“你怎么還不睡?”楊廈將她打橫抱起,準備把她放回床榻上。
“你,你放我下來。”
“我還沒把你攆出門呢,就連抱都不讓我抱了?”
燕歸晚將拍拍他的臉,“不是,你瞧瞧。”
楊廈順著她的手指望去,才發覺這屋子里被她點燃了二十八盞燈燭,不過,可能是點的有點早,那些燈燭都快燃盡。
“我不知道你回來的這么晚,不然我就晚些點了。在府上吃穿用度都是你的,羊毛出在羊身上,沒有什么心意。我和奇奇一商量,就去你們家庫房里,偷了點燈燭回來。哎呀,反正就是這個意思啦。”
不知為何,楊廈突然有種想哭的沖動,將她從懷中給扔回地上,害得燕歸晚差點沒站穩。
“你干什么?勾引我?”
燕歸晚頓了頓,點頭道:“你若認為是勾引,那就是勾引。”
“我后晌跟你說的話,你都不往心里去的?”
“我沒當真。”
楊廈用厚實的手掌搔了搔她的下顎,“早點睡吧,明日陪我出去走走。”
“好。”燕歸晚爽快地答應,然后拉緊他的手,“一起歇息。”
“不了,你早些睡。我明早來找你。”他起身就要走。
燕歸晚一掠,攔在他的身前,仿佛下了很大決心,道:“你走什么?我……我不讓你走。”她每每說這種難為情的話,從額頭到脖頸就沒有一處不泛紅的。
“哎……我已被你折磨半年,你就放過我吧。”
“你!”
“去睡吧,聽話。”楊廈吁了口氣,將燕歸晚按回床榻上,將錦褥幫她掖好,又將那二十八盞燈燭依次熄滅,方才走出長河洲。
燕歸晚這才確定,楊廈是真心要趕她走了。趕她走,她就要走么?然后順理成章的回到徐墨卿身邊?若那么做,自己是不是壞透了?她徹夜難眠,一夜都在胡思亂想。
離開長河洲的楊廈,何嘗不是輾轉反側?他當然想要抱緊她,親吻她,擁有她,與她無窮無盡的歡好。可已決定還她自由,又何故再在她和徐墨卿之間添一道傷口呢?
次日,楊廈帶著燕歸晚去往大漠深處,那是他們部族發源的地方。在留夏城還有點皚皚積雪,但在這里只有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黃沙。
“二十年多前,這里還是一片綠洲,我就出生在這里。”楊廈為燕歸晚緊了緊身上的斗篷,“可是覺得冷了?”
“還好。”她隨著楊廈的步伐往前走,“從未聽你提起過。”
楊廈望著這片沙海,“從這里走出去,哪里還想回來呢?那時我們的部族非常弱小,窮到沒有飯吃。”
見燕歸晚認真傾聽,他也起了興致,“我們的部族原沒有姓氏,但我父親覺得若想壯大,必須向西洲中原文明靠攏。”
“那‘楊’是你父親取得么?”
“是,沙漠里最常見也最容易存活的樹,楊樹。”
“寓意這么深,此‘楊’非彼‘楊’。”
“你還認得姓楊的人?”
“墨卿的養父也姓楊,不過他們的‘楊’,應該世代傳承下來的。”
楊廈“嗤”了一聲,“我倒是與徐墨卿有點孽緣。”
既然提到徐墨卿,燕歸晚很想就勢問清楚徐墨卿的處境。可轉念一想,今日是楊廈的生辰,便沒有多說下去。沉默一會,拍了句馬屁:“你把楊部領導的很好呀!”
楊廈卻是欣然接受:“那是當然,入我部族之人,我必竭力保護。我們生活在邊陲上,不團結起來,只有被欺負的份兒。”
二人沿著沙丘走了甚久,越往前走越寸草不生,別說動物連植物都幾乎沒有。楊廈忽然轉過頭,“這地方沒人,我想在這把你給宰了。”
燕歸晚信以為真,原來他說的“我不要你了”的真正含義,是要把她殺死。她結結巴巴道:“行!那你別讓我太遭罪,一劍封喉那種,死的痛快點。”
楊廈捧腹大笑,“我怎么舍得?”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燕歸晚實在忍不住,逼問道:“你昨天說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話,今日還是如此。你到底想怎么樣?”
楊廈又掐了把她的臉,寵溺道:“我昨日去見了你的墨卿哥哥。”
“他,他真的沒有過境?”燕歸晚激動萬分。
“我們倆打了一架,他贏了,我放手,明日一早他來府上接你走。”
“楊廈!”燕歸晚突然哭起來,“楊廈,我不走!要是走了,我還是人么?豈不會真把你坑慘了?”
“走吧!”楊廈替她擦掉眼淚,“別在這里哭,風沙太大,肉皮會煽的。”
燕歸晚第一次主動擁入他的懷中,泣不成聲:“我不走!”
他輕拍她的背脊,忍淚笑道:“喲,舍不得我啊?晚了,我不想再要你。”
“我欠你那么多恩情,還沒有還清,你對我這么好,我心里有愧!”這半年多以來,她第一次由衷地不想放開他。
“我對你好么?我總是傷害你,以前刺了你一刀,這次不僅咬破你的背脊,還弄爛你的手,我實在是太壞了。”
“我沒有怪過你。”
楊廈捧起她的臉,審慎道:“那你愛不愛徐墨卿呢?”
燕歸晚抬起頭,頂著一雙梨花帶雨的眼眸,更咽半晌,終究是點了頭。
“對嘛,那我強留你在身邊有何意義?我想要你的心,你的心卻不在我這里。”他重新替她擦干眼淚,“你是重情重義的,你留在我這里,是想讓自己和徐墨卿良心得到安寧。但我說過,我幫你,從沒想要過回報。”
“我可以跟你……你不是一直都想么……”
“跟你睡啊?”楊廈替她說出口,“我想啊,做夢都想。咱倆可能真的八字不合,這么多次,一次都沒成過。算了,給我個遺憾,我能惦記一輩子。多好!”
楊廈一派放浪形骸,燕歸晚卻是泣下沾襟。他心里早跟她一樣,可他還能怎么辦呢?
“下輩子吧!下輩子我要在徐墨卿之前認識你,好好愛你,疼你,寵你,把你明媒正娶,只要你做妻子。要是我投胎在東梁,就死纏爛打要你娶我,你要是敢納別的男子,我非把他給剁了不可!”
“楊廈……”
“你就當我可憐我,今日叫我一聲‘相公’。”
燕歸晚艱難地動了動唇,差一點就要叫出聲來,楊廈卻忽然把她嘴巴按住,“算了,算了!回府吧。今日早些休息,明日你得趕路,會很辛苦。”
待他們回到府邸,葛華從大老遠跑過來,“侯爺,大家伙都等著您呢……”
“不是讓你告訴大家不用準備了?”
“大娘子她們的一片心意。”
聞言,燕歸晚抹干凈臉上淚痕,“我和你一起去,想討一杯酒喝。”
“算了,你還是別去,我自行過去,正好把你的事跟家中說明白。”楊廈喚來奇奇,要他好生伺候燕歸晚。
“那我等你……回來。”
楊廈晃了晃高高的馬尾,“不用等我,早些睡。”他大步流星的走遠,燕歸晚卻久久沒有挪動步子。
真的就這樣離開么?燕歸晚從未如此迷惘……
楊廈當真一夜未來,直到五更天,天色微亮,他才緩緩地走進長河洲。
只見燕歸晚連昨日出外的衣衫都未曾退下,就那么直挺挺地坐到案幾邊。待他走進來,她立刻起身,笑道:“你來了。”
這一次,這句“你來了。”真的是對楊廈而說。
“嗯,我來送你。”楊廈替她將斗篷解下來,“時間還早,去梳洗一下,換身衣裳。”
“你可以反悔的。”燕歸晚矜重道,“我對你的承諾,沒有變。”
楊廈轉過身去,凝噎道:“去梳洗吧,我等你。”
燕歸晚沒有動,默然地站在他的身后。楊廈大怒起來,“快去!”
燕歸晚依然沒有動。楊廈轉過身已淚流滿面,他沖動地將她攬進懷中,嗚咽不止。
“別忘了我,我是真的喜歡你。真的,真的。”他最后一次,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