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梟受到燕歸晚的挾持,不得不吹響口哨。他的那匹坐騎聞得哨聲,自不遠處嘶鳴奔來,停頓至二人身前。燕歸晚將長刀稍稍用力一抵,張梟只好順從地將燕清影的頭顱從馬身上摘下來,乖乖交遞回燕歸晚的手中。
燕歸晚接過頭顱,心頭不由得一沉,那是她燕家女兒,居然被敵寇如此褻辱!
就在這個分神的檔口,張梟反手一扯,急速逃脫她的刀下,給她來個過肩摔。燕歸晚被擲了空,踉蹌摔倒在地。待起身再要追趕,他已一躍跨馬,打馬絕塵而逃。燕歸晚立刻喚來戰馬,欲將他再次擒下,可身后的城樓上,卻傳來不得再追的指令。
燕歸晚靜頓半日,強忍住心中怒火,捧著燕清影的頭顱,轉身回往城中。
徐墨卿就守在城門口,待城門一打開,他便迫不及待地將她拉入懷中。他緊緊地摟著她,顧不得旁人的眼色。除了抑制不住的急促喘息,仍然什么都說不出口。總歸活著回來,他只能在心中默念。
“哥哥,我沒有事的。”燕歸晚忍淚安慰道。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燕歸晚將臉頰貼在他的臂彎里,“對不起,總是讓你這么擔心。”
“說什么對不起?你這個傻瓜!”
燕清璧從燕歸晚手中,接過親姐姐的頭顱,雙手不住地戰栗。燕清影終于得了全尸,終于回到東梁故土。朱欣然立刻下令,將燕清影厚葬。就算此時沒有厚葬的條件,也要盡可能的將她好好安葬。
張梟落敗而歸,回到營寨中,自行向袁朗領罰。袁朗諷刺他幾言,也沒有真的降罪于他。
“你仔細交代一番吧?也讓我們大家都聽聽。”袁朗坐在營帳的首席上,威嚴凜凜地說道。
張梟頓了頓,極其輕聲地說了句:“漂亮。”
帳中里的眾將領先是面面相覷,隨后哈哈大笑不止。
袁朗也沒忍住,跟著笑問道:“怎么,迎戰的是位漂亮的女將軍?”
“反正是迄今為止,我碰到過最漂亮的東梁將軍。”張梟憨憨地說道,“她盔帽一落,青絲盡散,風華絕代。我看的有點游弋分神,這才被她逮住空子。”
“她怎將你拿下的?”
張梟笑的更加不自然,“這女將出陰招,使用下三路……”
“那你是活著回來了,待日后還能生娃不?”袁朗瞪著眼睛挖苦道。
張梟黝黑的臉上有些泛紅,“待咱們破城之日,我一定要將她擄來。”
“還有這等志氣呢?”
“必然。”
“她叫什么名字?倘若眾將在戰場上遇見,好替你張梟留意著。”
“她叫燕歸晚,是那個被我斬殺的燕清影的姐姐。”
“又是姓燕的?”帳中一位將領說道,“末將聽說,那東梁曾出過一位姓燕的大將軍,據說極其威武,令西洲軍隊聞風喪膽,好幾年都不敢踏足東梁一步。”
“也不知這幾個小將是不是那燕大將軍之后。”袁朗幽幽道。
張梟撓了撓腦袋,“管她是誰呢!反正……她好看。”
營帳里哄笑一遭,言歸正傳。袁朗已接到探子來報,搞清楚了東梁援軍數量等其他細枝末節。又通過張梟等人的復述,判斷東梁是要跟他們打拉鋸戰。
管理軍需的將領表情凝重,“主帥,咱們御船而來,本就是千里之行。陸地輜重被燒,算不得多大損失。但是如果再這么跟東梁耗下去,我們真的耗不起。軍糧挺不了多久,天氣也越來越熱。對我們諸多不利啊!”
袁朗感嘆道:“我承皇命,誓三月之內必拿下澤城。可已過去二月余,咱們只是從海上打到陸地上,也僅此而已。昨日夜間被突襲毀了不少輜重,今日正午去城下叫陣,也險些折了我一員猛將。東梁這是要絕地反擊了?”
“主帥,不然咱們今夜組織一次攻城吧!”另一將領提議道,“攻城將士理應多于敵軍二到三倍,但南海不會再給主帥增兵,咱們現在不足四萬兵力,勉強與那東梁打個平手,趁她們日夜趕路,現在還沒有休整好,咱們也來次閃襲。”
又一將領附議道:“若成,自然最好,若不成,再退回海上也不遲!不然不戰而退,實在有辱我南海國風。”
張梟跟著認同道:“小將此番探尋,也覺她們不夠勇猛,太過謹慎小心。若今晚攻城,或許能有奇效!”
袁朗沉思不決,差不多過去一炷香,才下令道“今夜攻城!”
暮色降臨,此時的東梁大營內靜悄悄的。現下這里只有朱欣然和嚴荼二人,余下的眾將領均在各自的哨卡上。嚴荼望著窗外星光,“欣然將軍,之前南海攻城了幾次?”
“兩次。但那兩次只是在試探,小打小鬧,都是佯裝的。嚴將是擔心他們會再次反撲?”
“的確有這個擔憂。畢竟他們不戰而退的可能性太小。不然今日也不會來城下叫囂,逞那一時的口舌之快。”
朱欣然抬眸,淡然笑道:“被嚴將等言中,南海開始躁動,他們還是想速戰速決。”
“我們偏打拉鋸戰,拖死他們!”嚴荼難得露出笑容,“不過眼下還是要加強防御。”
“沒錯。”
燕歸晚同李韻和在城中巡走,甚久沒有言語。俄頃,李韻和清了清嗓子,“小清璧哭慘了,才被人拖回去休憩。”
“是我對不起她們姊妹。”燕歸晚悶聲道,“若當年……不是我強行將她們送進御林軍,就不會有之后這些事。”
李韻和搖了搖頭,“你呀,還說我沒有變。晚姐姐又何嘗變過?不是清影也會是別人,或許下一個就是你、我。”
“不會的。”燕歸晚停下腳步,望向李韻和,情深意切道:“我不會讓你有事。”
“是因為澤郎么?”
“拋開澤弟,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袍澤。”
李韻和兩眼彎彎,笑瞇瞇道:“那我也不會讓你有事,就當是為了殿下吧!”
“殿下?”
“他比你我更加煎熬,我瞧著他都要憋瘋了。”
燕歸晚側了側頭,“我就說不讓他跟來,他根本不聽我的。誰叫人家是殿下,我也管不得他。”
李韻和向她擠了擠眼色,“行啦,晚姐姐不要說啦。”
“怎地說不得?”
徐墨卿不知從哪里冒出來,“讓她說,讓她說個夠。”
李韻和做了個“我盡力了”的表情,燕歸晚只好故作鎮定,道:“殿下瞎轉悠什么呢?還不早點回住處去?黑燈瞎火的亂竄什么?”
“晚兒發泄夠了沒有?”徐墨卿忍笑問道。
見燕歸晚不再言語,他也換了肅然表情,“我覺得今晚要出變動。”
“何故這么說?”燕歸晚與李韻和同問。
“南海那邊太過安靜,物極必反。耳聽地面有震動,像有大軍壓進。”徐墨卿無比鄭重道。
李韻和倏然趴地,貼地側耳細聽,卻沒有發現震動聲響。
“殿下莫不是聽錯了?”
“信我判斷,一定是這樣的。”
燕歸晚思忖片刻,召來傳令兵,要她們再次傳令下去,嚴防死守,打起十二分精神。
燕歸晚拉住李韻和,“走,趕緊回大營,跟大將軍們說一下,不可掉以輕心。”
可她才剛剛邁出一步,就覺得腳底無力,差一點栽倒在地。徐墨卿眼疾手快,將她穩穩地接在懷中。
“晚兒,哪里不舒服?”徐墨卿的神經頓時緊繃起來。
燕歸晚直將他推開,“我沒事,許是今日消耗的體力有點大。待議事結束后,我就回去歇息。”
“嘖嘖,晚姐姐,還是讓殿下同去吧。”
燕歸晚沒有反對亦沒有同意,徐墨卿更沒有說什么,只是默默地跟隨在她們二人身后。
他總覺得燕歸晚的身體已到達極限,連年累月的大小傷不計其數,去往西洲的兩年里,更是沒有斷過。連口大氣都沒喘勻,就又馬不停蹄地來到澤城。先是領兵突襲再是單刀赴會,他真的不忍再讓她這么耗下去。
可是他知道燕歸晚的性子,她是絕對不會退縮半步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她就是這樣的人。尤其保家衛國,她更不會退縮半步。
少頃,他們已來至大營,同嚴荼和朱欣然會面。各自坦露心聲后,都預感今夜南海會有所行動。
“既如此,就在這里靜候。”朱欣然剛表了態,外面就有人來報。
李韻和一個箭步上前,催促道:“快說!”
“報大將軍,城外發現星星燎原火炬,確系是南海大軍向我澤城挺進,意圖攻城!”
“傳我令下去,眾將士做好戰事準備!”朱欣然擲地有聲道。
一瞬間澤城五萬精兵全部調動起來,因為事先有所準備,沒有造成太大的躁動。伴著一聲聲鼓點和號角,眾將士紛紛枕戈待旦,厲兵秣馬。
嚴荼與朱欣然登上南城樓主戰,余下少部分將領去往其他三個城門堅守,大部分兵力全部集中在南城門。燕歸晚同李韻和騎馬執槍,立于城門下,指揮眾將士做好防御工事。
就在澤城里面大肆準備之時,對面的南海大軍已兵臨城下。黑壓壓一片,一眼望不到頭。氣勢兇猛,志在必得。
幡旗飄揚,火球已點,云梯已架。刀盾陣在前,鐵騎陣策應。袁朗居于軍前,眾將士都在等待他,下達攻城的指令。
朱欣然將長刀從腰間拔出,高亢一聲:“眾將士聽令,放敵軍于城下,五十步放箭、三十步滾石,十步之內長矛相刺。誓死守衛我東梁澤城!”
戰火點亮了黑夜,殺戮聲響徹天際。東梁與南海的正面交戰就此拉開。無數將士倒在血泊之中,又有無數將士接過前任的衣缽。絕不退縮,寸步不讓!
南城門被敵寇用攻城錘一下一下地撞擊著,東梁的士兵們也在用血肉之軀頑強地抵抗著。
燕歸晚望著眼前的人間煉獄,這是她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身臨戰場!她不會讓南海得逞,澤城不能在她的腳下失守!她發出一次次號令,最后跳下戰馬,隨眾將士一起守在城門前,死死地抵住那最后一道防線,南城門絕對不能被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