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表楊湘一番肝腦涂地之言,猶如給徐墨卿當頭澆了一盆冷水,使他終于冷靜清醒過來。惱怒與憤慨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他早就懂得這個道理,可終究抵不過關心則亂!
“父妃要燕楊兩家共進退,料想的就是今日之局勢吧?”徐墨卿憮然道。
楊湘的神色有些恍惚,應是剛才太過激動所致。她端起茶盞一飲而盡,方道:“朱家已然保不住,我們其他幾家又怎會好過?楊主怕是早就看透這一切。”
“朱家,何錯之有?”
楊湘未答,但誰人心里都明白,按照新皇的心性,她是絕對不能允許朱門掌管東梁三分之二的軍隊。她定會收回兵權,放到“自己人”手中。這些年追隨她的客卿、門生、家臣簡直不要太多。而朱家那種始終保持“中立”的態度,恐是她最忌憚最不放心的。
“小皇子與朱家的婚約還在。”
“這樁婚配未必會隨順,何況他們還都是小孩子。”
二人沉默了稍傾,楊柳忽從外面走進密室。她面色峻肅,躬身叉手道:“殿下,湘妹,你們須速速離開琉璃樓,底下有人來報,澄柳街上出現多張生面孔,恐有人在暗中盯你們的梢。”
楊湘一個激靈打遍全身,“大姐可查出暗處是何人?”
“初步判斷應不是官家衙門中人,但波云詭異,若其中有詐也未可知。”楊柳慎言回道。
徐墨卿已戴上皂紗帷帽,低沉道:“此一別我暫不會再與楊家各人聯絡,燕楊兩家大婚在即,先確保兩個小輩安然成婚最要緊。看來已有人打上我們的主意,按兵不動伺機而行才是。”
楊湘和楊柳紛紛行禮,“遵殿下的意。”
“我先走,湘君且等等再離開。這里到底是你們柳家的地盤,誰人也說不出你什么不是來。”待他要走出密室時,忽又問向楊柳,“慕家姐弟近來可好?可有人再去叨擾他們安寧?”
“未有,殿下請放心。”
聞言,徐墨卿點頭走出密室,在琉璃樓后院的暗道中走出,須臾,他和童生的身影已混入市井人群之中,漸漸地便消散了蹤跡。
楊柳和楊湘對視而坐,氣氛一如之前那般沉寂。楊柳臉上呈現出一種復雜的失落,“本以為跟對了主家,咱楊家也可高枕無憂。”
楊湘挽起袖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若當初不搏,老女皇駕崩后,哪里還有我們楊家一席之地?只是千算萬算卻沒算到,如今的女皇陛下……”
“現下你這御史大夫之位坐不穩,整天被那年敘虹奚落嘲弄,母親與秀兒那邊也是處處被年家打壓一頭,好處油水都是那年家的,虧空蝕本都是我楊家的!本以為靠著九殿下會平步青云,怎奈燕將卻遭此大劫!”楊柳感慨萬千道。
“前日進宮,楊主帶話給我,告誡我們萬事低調,能忍則忍。我有種直覺,上面應是又要出大事了。”
“那九殿下這邊,燕家不會真的有事吧?”
“燕家未必能倒,但燕將攤上的事,只怕不會太小。”
“湘妹,你這話怎么說?”
楊湘把頭靠在楊柳身前,低聲道:“他們妻郎倆功勞太大勢頭太足,上面那位又猜疑心極重……讓燕家打壓朱家,這種法子……”
“只盼他們妻郎倆能度過此劫。剛剛殿下之意也是要我們不再插手,怕是牽連到我們……畢竟兩家聯姻在即。”
彼時徐墨卿已經返回燕公府,只見燕歸晚在明間里,獨歪在醉翁榻上看著書。見他歸來,才把書籍緩緩放落,笑道:“你回來了?事情可還順利嗎?”
徐墨卿脫衣解帽坐到她的身邊,緊緊握住她的手,“晚兒就再休整二月,聽命回到御林軍去吧。”
“以何面目呢?是做回真實的自己?還是要繼續偽裝下去?”
“要偽裝,要保身。”
燕歸晚默然,俄頃,堅定道:“我聽墨卿的。”
正值夏季,妻郎倆便移步到卷棚下,坐在乘涼枕榻上說著私房話。忽聽桃夭館庭院大門一響,卻是燕澤銀疾步走進來 。
“澤弟?”燕歸晚一驚,差一點跳起身來。
徐墨卿忙得拉住她,先聲奪人道:“這才成婚幾日,澤弟怎就往娘家跑?你的妻主大人呢?”
燕澤銀委屈巴巴地走到卷棚里,也不與他二人施禮便坐下去,“韻姐姐回皇宮里當值了,我一個人在那么大的府院里待著,實在是無聊的很,這不就跑回來瞧瞧姐姐姐夫嘛!”
燕歸晚的頭瞬間“嗡”的一聲響,“你回來可去給主母請安了?”
燕澤銀的腦袋搖的跟個撥浪鼓似的,“我去了不是擎等著挨主母的罵么?我溜到姐姐這里坐坐,一會便回自家去。”
“哪幾個大官兒跟著你回來的?”
徐墨卿向遠處望去,只見門首那里站立著幾人。他便勒令他們全都走進來。原是小石和幼玄跟著回燕家的。
“你家韻主子把你留給澤夫郎使用了?”徐墨卿問向幼玄。
幼玄面色已很難堪,躬身叉手回話:“是,殿下。”
“燕家不是不可回,但回門剛過就又偷偷跑回來,要你家主母主公知道成何體統?你家韻主一去皇宮當值便是三五日,府院里除了澤夫郎便數你是管事的吧?”
幼玄神色開始慌張,燕澤銀直拉住徐墨卿,替幼玄開脫道:“姐夫莫責怪玄官兒,回來是我自己的主意!”
燕歸晚狠狠睨了他一眼,“我總以為你已經懂事,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說著喊了小石的名字,“幼玄許是與燕澤銀不熟稔,你呢?你跟在他身邊多久了?”
小石見狀忙得要跪,燕澤銀又攔在他的面前,嚷道:“我看你們倆當真把我當外人了!我回我自己家里,你們卻這么攆我!”
幼玄和小石扶在他的身后小聲相勸,燕澤銀使心憋氣道:“你們兩個不要怕他們!”
見燕澤銀這般一意孤行,燕歸晚沒忍住脾氣,叱咤道:“九靈,去把我的鞭子給過來!多日未修理你,你是越發沒有規矩了!”
燕澤銀和小石倏然汗毛立起,但也僅僅害怕了一刻,因為他們忽然意識到,燕歸晚是沒有力氣懲罰他們的 。
九靈在側不敢動彈,燕歸晚見她不去取,便要自己起身去拿。徐墨卿又拉住她,勸道:“妻主當心身子。”旋即又下令讓九靈等人退下。
“澤弟已成家,怎好再隨意打罵?橫豎都由他的妻主來管教。”徐墨卿走到幼玄身邊,提醒道:“你家韻主許是不會怪罪澤夫郎胡鬧,但玄官兒你呢?”
幼玄這才明白徐墨卿的好意,“小的明白了。今后一定在側多多相勸澤夫郎。”
“李家主母主公還不知情吧?若被他們知曉,韻和與澤弟免不得被說教,倒時候你們誰能逃過干系?”這時他已走到小石的身邊。
兩個大官兒被教訓地低下頭不言語,徐墨卿才對一臉不服氣的燕澤銀說道:“你不再是你自己,你代表整個燕家,更與韻和是一個整體,以后更代表李家。若你身邊的仆人常因你而受牽連,澤兒,你豈不是太無用?”
“我只是想家了嘛!”燕澤銀含淚道。
燕歸晚伸出一只手,強勢道:“澤弟過來。”
燕澤銀扭捏地走到燕歸晚身邊,把手搭在長姐的手掌里,輕輕地坐到她的身邊。
“姐姐何嘗不想你?你知道你對我來說有多重要。你成親之前與我去父母親墳前,是怎樣起誓的?”
“澤兒記得。”
燕澤銀想起那日,他們姐弟二人同在父母親墳前悲戚落淚。他們起誓要相互扶持匡扶燕家門楣,把燕門一族發揚光大。
“記得便好,韻和待你的好,不要當做理所應該,她在外奔波也算是把腦袋別在褲腰上。你要讓她安心,莫要讓她為后院男眷之事分神。”
“我只是還不習慣住在新家。”
“哪個郎卿不會經歷這么一遭?”燕歸晚看向徐墨卿。
徐墨卿笑道:“晚兒看我作甚?我可沒有想家。”
“趁著天色未暗,你們早些回去。若時辰尚可,便去到李府里與你公婆定省。”
好容易把燕澤銀主仆勸說好,庭院的大門又一響,但見燕歸嵐一徑跑進來。她看見燕澤銀的身影先是一震,然后也顧不得那么多,直跪在燕歸晚腳下嗚咽哭起來。
徐墨卿見狀,無奈地搔了搔鼻翼,沖著不遠處的童生和秋生皺了皺眉。兩個大官兒也忍不住苦笑。他們跟在徐墨卿身邊的時間長,最知主子脾氣秉性。別看他是個男兒,但他最不喜府院里的家長里短。偏偏剛料理一樁,就又新添一樁!
“長姐,你快幫幫嵐妹吧!”
燕澤銀赫然繃住自己情緒,探頭探腦地繞在燕歸嵐身邊,抬手戳了戳二姐的背脊。
“二姐你莫哭,有什么話你倒是對長姐說嘛!你不說教長姐怎么為你做主?”
燕歸晚簡直要被燕澤銀給氣死,她還未言語一句,便被燕澤銀這廝兒給拖下水?她什么時候說要管燕歸嵐的事情了?
“嵐妹,你有話慢慢說,一個女公子在外也有軍職,哭成這樣也不怕被澤弟這混小子笑話!”
燕歸嵐這才抬起頭,頂著一雙金魚似的腫眼睛,道:“不知是哪個挨千刀的在祖郎面前嚼舌根,把我之前干的那些丑事都跟人家郎卿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