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夏日冗長,燕歸晚依舊在桃夭館里曬著太陽。徐墨除了偶爾外出,絕大多數(shù)時間里,都是陪在燕歸晚身邊。自打回到豐城,他們的日子就過得格外平靜,許是腹中孩子所致,倒也是求之不得的狀態(tài)。
有時燕澤銀會回來陪伴她,有時燕禹城、楊祖亭他們也會來桃夭館里坐坐。大家都是過來人,紛紛向她傳授經(jīng)驗之談。把原本沒怎么緊張的燕歸晚,弄得時而也緊張兮兮的。
一時,燕樂允跑進桃夭館,手中拿著的正是劉練給她的回信。
“晚兒,劉家人已在路上,估摸再有三五日就能進京了。”燕樂允興高采烈道。
燕歸晚睇著燕樂允,笑道:“瞧把小姨母樂的,都合不攏嘴啦!”
“哎呀,晚兒就不要笑話我了!”
“甥兒哪里是笑話小姨母,我這是替您高興!”
姨甥倆絮話一遭,燕歸晚喚來九靈,“去庫房揀幾樣好點的禮物備著,后晌隨我去趟朱府。”
九靈應了聲,剛往外走幾步卻又回來,“晚主,咱這禮物備得下,可您后晌出門,殿下他知道么?”
燕歸晚努努嘴,“小姨母瞧見了,這桃夭館里我說的不算,他們這些人全被殿下給收買了!”
燕樂允相勸道:“晚兒還是聽殿下的話吧!你若這么冒冒失失出去,莫說殿下,就連我們都跟著捏把汗。不為你自己,也得為腹中孩兒著想是不是?”
“晚兒又在我說什么壞話呢?”未見徐墨卿的人影,朗聲卻先傳進來。
燕樂允忙地起身行禮,“殿下回來了。”
“小姨母坐吧。”徐墨卿笑道,轉(zhuǎn)頭盯著九靈,“你們主子又在折騰什么呢?”
九靈堆著笑,解釋道:“晚兒后晌要出門,您再不回來,我們哪里能拖得住呀!”
燕樂允見狀,便借故離開了桃夭館。
徐墨卿一徑跨到她的身邊,“祖宗啊,又起什么幺蛾子了?”
燕歸晚抬起手指勾了勾他的下巴,“哥哥這就招架不住啦?我好像還沒有像韻妹妹小姨母她們那樣,把脾氣變得很糟糕呢。”
徐墨卿的下巴在她手指上蹭了蹭,“是沒見過晚兒瘋鬧什么樣?但妻主大人可憐可憐我吧,好歹忍忍,待孩子落地隨你怎么鬧騰。”
“不跟你鬧了!”燕歸晚收回手,一本正經(jīng)道:“后晌陪我去趟朱府吧,咱們早該去的,一直拖到今時,劉纓劉練他們過兩日就要抵京了。“
原來是為著劉家朱家的事,徐墨卿松口氣,“朱老那里的確該去。”她將她的鬢發(fā)向耳后攏了攏,“可還有個地方也不能落下?”
“是哪里?琉璃樓么?你這幾日總往那邊走,年敘遙的事情應該安置妥帖了吧?”
“遙郎的事早就結(jié)了,今日我輾轉(zhuǎn)去了趟慕家。”徐墨卿唇邊帶笑,明顯是有好消息要說。
燕歸晚立馬猜到,搶問道:“秦君與王生好事將近了?日子定在哪一天?跟宜郎的婚期挨著么?”
“慕家的日子定在下月初,宜郎是上秋之后。這慕秦和王啟本該老早就成親的。偏那王啟是個實心眼,哄著秦君定要等咱們回來才愿成婚。待咱們歸來,又見你身子沉,不能隨意走動。若不是我今日湊巧過去,只怕他們倆還得暗暗的苦等呢!”
“這是何故,都是自己人!我也沒有金貴到那等地步,橫豎讓九靈她們多費心看顧我點便是,他們的婚禮咱們一定得去。”
“我也是這么說,但慕秦是什么為人,你又不是不了解。”
燕歸晚稱嘆:“其實秦君這次力排眾議迎娶王啟,我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想來都成為皇親國戚,什么樣的夫郎不任由她選。可她還是執(zhí)意娶王啟進門,而且是正經(jīng)的夫郎,我瞧著以后也未必能再納妾郎。”
“其實……哎,當年……”
“哥哥不必自責,現(xiàn)在慕辰在宮中得寵,慕家已然翻身,這樣的結(jié)局算是可以了。”
徐墨卿點了點頭,“咱們竟在說別人的事,你自己事情呢?”
“我的什么事呀?”燕歸晚裝傻道。
徐墨卿沒有點破,只道:“晚兒不說便罷,后晌見了朱老,自有高人為你指點迷津。”
赤烏當頭,猶如一輪火傘遮空,浮花浪蕊,竹葉爭翠。
徐墨卿一手在后輕攬住燕歸晚的腰身,一手在前攙扶起她的手臂。妻郎隨著朱家女官兒穿過廊下,去往朱袖淳的臥房中。
偌大的主家庭院,竟比燕家還要冷清許多。
朱袖淳已然癱在床榻上,連自己吃飯穿衣都很艱難。她兩鬢斑白,比兩年前相見那次,又蒼老了許多。知道是燕歸晚妻郎來探她,眼睛里卻露出一絲光芒,看到燕歸晚就像是看到了自己兩個女兒似的。
“挺著挺肚子還到處亂走,殿下也不管管她?”朱袖淳語氣平緩,身體雖每況愈下,但那股武將的風范尚存。
徐墨卿低吟笑道:“朱老還能不知,我怎管得住她?”
“早就該來看您的,回來便被瑣碎事托累著,還怕您怪罪呢!”燕歸晚恭恭敬敬道。
“來不來的,我能不知晚兒是什么心?這些年與燕家走動也不曾頻繁,咱們的情誼就因此淡了?”
燕歸晚緩緩地坐到朱袖淳床邊,“朱老……”她的喉嚨像被什么卡住了,“欣然將軍和仙然將軍我都見到了。她們都挺好的,她們都要我給您帶句話:勿念。”
朱仙然揉了揉濕潤的眼角,“哎,好好,我都知道。可還有別的什么事要對我講?”
徐墨卿搔了搔鼻翼,尷尬道:“晚兒,我說什么來著?朱老雖臥床在家,省部里的事,哪有她老人家不知情的。”
“是晚輩自作主張了。想著我家小姨母與那劉郎要再續(xù)前緣,何不把劉纓妻郎也一并召回來。知道朱老定不會開這個口,這才暗地里使了使勁兒。”
“是我對不住夕然,他這輩子應該恨我。哪有什么臉要他回來照顧我?”朱袖淳很是傷感,“回來吧,好歹等我咽氣的時候,身邊不是一個兒女都沒有。欣然和仙然是不能夠了。”
忽然地氣氛就暗沉下來,自從回到豐城,一直都沒有面對的過的那些問題,現(xiàn)下還是浮出水面。簡短的沉默之后,朱袖淳先開口道:“晚兒可預測出我這太尉之位,以后會是由誰來接任?”
燕歸晚不敢妄自揣測,遂只是搖了搖頭,“晚輩不知。”
“這屋子里只有殿下和你我三人,老身很想聽聽晚兒的見解。”
燕歸晚皺眉望向徐墨卿,但見他對自己微微頷首,才道:“想來女皇陛下是想把太尉之位交到錢家手中。這是她最想看到的結(jié)果,可依這次出征澤城的情況來判斷,還是嚴荼的呼聲最高。錢家這幾年仍沒有被扶持起來,錢家人沒有能在軍中挑起大梁的,莫說嚴荼,就連李韻和他們也斗不過。”
徐墨卿回身去桌幾上倒了兩杯茶水,交到朱袖淳和燕歸晚的手中。
“可是嚴荼家世單薄,領兵打仗的話,嚴荼沒的說,但這太尉之位,她未必能坐得住。所以晚輩猜測,太尉之位不會是嚴荼,也不會是錢黎,更不會是那幾位老將軍。她們要么年歲偏大,要么資質(zhì)尚淺,能接替您老位置的,還是仙然或欣然將軍。只是……”
燕歸晚猶猶豫豫,朱袖淳接茬笑道:“只是這太尉一職再由我朱家人來坐,女皇很不愿意。她一直覺得我朱門與她不是一條心,我的忠心還停留在老女皇那里。她更不希望東梁的半壁軍隊還掌握在朱家人手中。”
徐墨卿和燕歸晚對視一眼,憮然沉默。徐墨卿緩緩開口:“謙妃的孩子就快要落地,這對朱家來說很很有利。”
“也不知我這把老骨頭,還能不能撐到那時候。”朱袖淳感喟道,“本預計皇女出生后,就要朱謙在女皇面前請求,把仙然調(diào)回京都。那時沒存私心,沒想過要仙然接替我的位置。只想讓她回到我的身邊。”
朱袖淳再次擦拭濕潤的眼角,“可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朱謙再向女皇陛下求情,只會讓她覺得,我是有意讓女兒回來接替我,鬧不好就會適得其反。”
這一點是燕歸晚和徐墨卿都沒有料到的。燕歸晚追問道:“那朱老可想到什么兩全的法子?”
朱袖淳抬手向下壓了壓,“晚兒,咱們把朱家的事放一放,回來先說說你的事、燕家的事。”
徐墨卿苦笑道:“什么都瞞不過朱老,晚兒在澤城戰(zhàn)場上的表現(xiàn),包括當時我做的那些不當之舉,還是讓女皇對我們再次有了忌憚吧?”
“想你們當時不會考慮這些。在戰(zhàn)場上毫無保留、奮勇殺敵,你們都是好樣的。說到底是女皇陛下疑心病太重,她的胸懷遠沒有老女皇那么寬廣。”她撫了撫燕歸晚的肚子,“幸而這小家伙來的及時,不然你現(xiàn)在已回到軍營里,就算不與嚴荼平起平坐,也得與韻和錢黎一個級別。”
“那樣的話……”燕歸晚不愿再往下想。
徐墨卿黯然,“韻和算是半個燕家人、嵐妹在皇城也已多年、清璧在欣然將軍手下、萱薇又馬上要到御前去。慕家和楊家都是我的心腹,您朱老還一直在暗處相助我們。我們妻郎雖不在朝堂,但揮一揮衣袖也能震動一聲,皇姐忌憚我們,不是空穴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