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徐墨卿隨李韻和趕回年家時,周未已在中堂里等候他們多時。見到徐墨卿終于出現,周未的神色才漸漸放松下來。
“殿下,您總算來了。”周未施禮道。
徐墨卿扶起他,“周郎放心,有我在,一切都可平安度過。”
周未警惕地看著他身邊的李韻和,道:“還望殿下與我移步至后面抱廈內言語。”
李韻和聽聞,舉起一只拳頭就要打向周未,卻被徐墨卿匆忙攔下來。
“韻和莫氣。”他轉身又對周未笑道:“周郎,李統領乃我們自己人,你勿須多慮。”
“自己人?!”周未一臉驚訝之表。
李韻和仰首道:“怎么?我不可與殿下同心?”
周未不言語了,徐墨卿略尷尬地搔了搔鼻翼,“我們還是一起進去說話吧。”
隨即,三人同行,來至中堂之后的抱廈內。見周遭環境已安全,周未轉身撩衣,已給徐墨卿跪下。徐墨卿本想阻止他,忽又定了定神,猜想他應是有要事要說,也就隨了他的意。
“周郎與我有話直說。”
周未又鄭重地給徐墨卿磕了三個響頭,才道:“殿下,年家倒臺已成大局,我本以為自己能為殿下分憂一些,怎奈不自量力高估了自己,實則并未幫到過殿下半分。”
李韻和找到一張交椅坐下,半俯著身子看向周未,一只手大力扳起他的下顎,沒好氣道:“殿下要你有話就直說,你說這些有什么用?時間寶貴,女皇陛下還等著九殿下回去回話哪!”
“韻和。”徐墨卿阻攔道。
李韻和這才松開周未,但聽周未開口說:“殿下,之前我與您的約定您可還記得?”
“記得,周郎想得到一副自由身。”
“沒錯,若不是為得到這個,我也大可與那些人一樣,先逃命了再說。可我并不想茍且偷生,我要堂堂正正的拿回自己的賣身契,以后自由度日,再也不委身他人。”
“我可允你。周郎,你可以放心。待了結年家之事,你的事,我定親自為你辦妥。”
“殿下……”周未忽然落下眼淚,“賤郎還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殿下能夠成全。”
“周郎請說。”
“年敘蓮與年敘虹雖可惡,她們受到什么樣的懲罰都罪有應得,但年敘遙和家中男眷孩提是無辜的。還望殿下能為他們說情,保全這些可憐的人。”
“你居然為他們說情?”李韻和譏笑道。
徐墨卿根本沒有想到,到最后能為年家人說話的會是周未。他沉默半晌,心中頗為觸動。
“女皇英明,絕不會濫殺無辜。”徐墨卿敷衍道。
顯然,徐墨卿的這番說辭周未并不能相信。他狐疑地看著徐墨卿,“殿下,賤郎懇求您了!”說著又是三個響頭磕地。
“你這是……何必?”
“在年府一栽,唯遙郎以禮待我,我不可忘記恩德。”
周未雖然把姿態放得很低,但他的氣勢卻是咄咄逼人。李韻和抱著胳膊似看戲一樣,也想知道徐墨卿會不會答應他的請求。
“我若保全他們,你便把腰帶交出來,是這樣嗎?周郎?”徐墨卿率先把話說出來。
周未伏地的身子漸漸挺直了,“沒錯,那條腰帶就在我的手里。這個東西我只能交給您,所以我才執意要請您到年家來。”
“我看你這是在要挾殿下么?周未,你這是朱者赤嗎?做派倒是與那年敘蓮很像。”
李韻和腰間的雁翎刀已出鞘,她的手腕一提,整個刀身便對準了周未。
“你乖乖的交出來,我們一切都好商量。可你若威脅殿下,就等同于在威脅當今圣上。我李韻和就沒有不出手的道理,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還是我的刀快。”
李韻和話音未落,幾乎不曾看清楚那周未是如何出的手,他已然掠過自己的身后,將她手中的刀柄轉動方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這實在是太不應該了!只怪李韻和輕敵,沒有把周未那“一介男流”放在眼里。她本意也只不過是想嚇一嚇他,豈料卻被周未反將了一軍。
但徐墨卿卻沒有半分詫異,他是了解周未的身手的。就在他和燕歸晚潛入年府那夜,周未已給過他二人那份“見面禮”。
“周郎不要鬧,李統領可是保衛皇城的將領。”
周未輕笑著收住手,雙手捧刀還與李韻和,“小生無心冒犯,只是算準李統領輕視我這男流之輩,才鉆了空子,還望您莫怪罪!”
李韻和的臉色都已變紫,惱羞成怒地看著他二人,“九殿下,這就是你的眼線?敢與主家叫板對峙的眼線?東梁真是世風日下,好好的郎卿,一個個不擦粉繡花,盡研究功夫身手,這東梁的天下也由你們來做好了!”
徐墨卿和周未都憋著笑,原本緊張的氣氛,因為這個插曲變得緩和許多。
“韻和放心,這件事我絕不與第四個人講起,哪怕是澤弟。”
李韻和翻了翻眼睛,“你們倆抓緊時間!別在這磨磨蹭蹭的。”
徐墨卿收住笑容,向周未微微欠身,“周郎,我知你的用心,可我不能為你打包票。因我不是女皇陛下,我更不能代她做決定。我只能說盡力而為。”
“若不可,只保遙郎一人也好。”周未退讓道。
徐墨卿不再與他討價還價,“交出來吧,周郎。那東西在你手里是個禍害,給我,才是你的出路。”
周未猶豫片時,終于把那條腰帶拿了出來,雙手奉于徐墨卿手里。徐墨卿鄭重地拿來過來,有種失而復得的快感,心里的那塊大石頭也終于落了地。
不用徐墨卿交代,李韻和已發聲:“無須殿下囑咐,我自當明白該怎么辦。還望殿下速速回宮,年家就交給我處置好了。”
周未復又求再四,懇請徐墨卿保全年家的一眾“夫孺”。待徐墨卿離開年家回往皇宮,只剩下李韻和與周未站在年家庭院里。
周未見徐墨卿遠走地背影發呆了好一陣兒,竟不知李韻和已幽幽地走到他的身后。
“有二事在下不明,還望周郎指教。”
周未回過神,忙支支吾吾推托,一徑往他住的那處庭院里回。但李韻和的聲音還是傳了過來:“你從何處得到的那條腰帶?如此重要的東西年敘蓮藏在何處,你怎么會知道?”
周未停下腳步,但并未回身回應她。李韻和接著發問:“你這一身的武藝到底是在哪里學的?一個伶人,怎么會有這樣的好身手?”
這一次周未沒有再停頓下來,而是急急地走回他那處小院里。
這兩個問題徐墨卿不是沒有想過,尤其是這腰帶的由來。但眼下時間緊迫,他也只能先看結果再說其他了。
待他回到皇宮時,女皇與燕歸晚也剛好下完了一盤棋。結果,當然是燕歸晚輸了。雖然她口口聲聲說自己使出了渾身的解數,但女皇卻仍舊不肯相信。可無論如何,掌控者都是徐鐘卿,這點搞清晰了就沒有錯。
那條腰帶當著女皇的面被銷毀,后患得到永除。隨即女皇發令嚴查年敘蓮和年敘虹的所有罪狀,不可一世的年家就這樣轟然倒臺!
年敘蓮被侍衛們拖往天牢,只聽她在外不停叫嚷:“沒有我們年家,你可坐穩這帝王的寶座?不是我們年家,你推行新政改革軍隊的錢打哪里來!卸磨殺驢、過河拆橋、有違人倫……”
年敘蓮所言句句扎心,慌得侍衛們直拿馬糞把她的嘴給封住。在祥瑞宮中的徐鐘卿聽得清清楚楚,徐墨卿與燕歸晚也聽的清清楚楚。
徐墨卿攜燕歸晚不得不再次跪在女皇腳下,示弱、自責、求寬恕。徐鐘卿似乎已聽得不耐煩,淡然道:“此事已過,燕將擇日就回御林軍接任吧。”
“謹遵皇命。”燕歸晚應道。
“九弟,自吾登基你一直不肯受王爵,趁此機,定豐王的頭銜也該落到你的頭上。不要再與吾推托,此事就這么定下來。”
燕歸晚晉御林軍右將軍,徐墨卿承定豐王爵,他們妻郎到底被推到這個高度上。女皇是在向世人宣告,她沒有忘記一切打天下的袍澤們。年家的倒臺皆是他們自己咎由自取……
年家被抄家驚動整個京都豐城,富可敵國形容的應該就是他們家了。年敘蓮與年敘虹被判秋后問斬,做過年家鷹爪的要么自首伏法,要么被逮住問罪,當然也有一些漏網之魚,但他們這余生恐怕都得隱姓埋名茍活于世了。除了年敘蓮的一個幼女實在太小沒有被發配,其余的家眷也都被發配到邊疆做了苦役。
年敘遙與那幼女被保全下來,這是徐墨卿能做到的最大努力。而周未也終于獲得自由之身,不會再被人賣來賣去。年敘遙被他接濟在一處簡陋的草房里,也可勉強度日。他安頓好昔日友人,終于打算離開京都,他要去游歷這世界間美景,他要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
周未上路那日,年敘遙一路相送,徐墨卿也聞訊趕來。年敘遙見到徐墨卿一聲未言語,只是向他深深行了揖禮,與周未告別之后,便依依不舍的離開,把空間讓給他們二人。
“殿下。”
“周郎想好要去哪里了嗎?”
“之前,我對您說過的。”
“愿你夢想成真。”
“殿下好像對西洲很有執念?”
“算是吧。我不能去,你卻可以。代我多看看外面的山水,也不枉費我們相識一場。”
“殿下就不打算問我些別的?”
讓徐墨卿問他什么呢?問周未是不是在最后一刻做了雙面眼線?年敘蓮大抵是發現了周未與徐墨卿的往來,在知道年家不可逆轉之際求到他的頭上。自導自演了那一出威脅女皇的戲碼,就是希望通過周未能保全年敘遙和幼女?
徐墨卿不想知道,因為周未至始至終都沒有起過歹念,他的遠行雖是必然,但也有讓徐墨卿安心的成分。況且,他欣賞周未,對他有一種心心相惜之感。
“問,問周郎打算何時歸來?”
周未怔住,須臾,笑道:“天大地大何處為家?不知不知,更不知歸期。”
“若重逢,我與你共飲千杯!”
“若重逢,定不負此言。殿下,后會有期。周郎,走了!”
看著周未逐漸遠去的身影,徐墨卿的心中一片蕭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