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在省部的院墻外,一條不寬不窄的后巷里,已停滿了大小十多輛馬車和轎輦。這些正是來待選的各家郎卿。有的男兒是自己獨自前來,有的男兒卻是由家中長輩陪著一并到此。
少焉,自有省部官員從府院里走出來,拿著花名冊逐一宣讀他們的姓名,被點到名字的便隨官員走進省部后院里候著。待下面的官員都準備就緒,楊湘和錢黎就隨著徐墨卿走到庭院里,再次逐一核實審查每位郎卿的身份。
楊湘與錢黎終究是女君,看著這一眾小生多有尷尬,始終都低著頭,全程都是靠徐墨卿在與他們交流。
到底百聞不如一見!第一個映入眼簾的就是錢孝真,他年方二八,膚白秀美,身材修長,一身華麗的刺金大袖衫加身,面容雖算不得驚為天人,但氣勢上卻很足,眉眼里的傲嬌勁兒想藏都藏不住。
徐墨卿心道,這或許就是錢家迅猛崛起給他的底氣。錢孝真也料定自己鐵定會入住后宮,所以才這么有恃無恐吧?
越過錢孝真下一位就是朱謙。朱謙……徐墨卿有點狐疑了,這位小郎卿年交十七,模樣身形都很平平,為何朱袖淳要力保他進入宮中呢?他放慢了腳步,又仔細覷了覷朱謙,頓時生出一種猜測,莫不是這位小生有什么過人的內秀之處吧?
朱謙身旁站著的便是楊祖安。徐墨卿的心往下一沉,那些折子戲里魅惑主君的男寵應該就是他這個相貌吧?這楊祖安與楊祖亭模樣有幾分相似,才過十五,眉如墨染,眼似桃花,一點絳朱唇,兩鬢堆寶釵。天生風流體態,嬌聲縈繞耳畔。
徐墨卿搔了搔鼻翼,那晚在琉璃樓也未曾把這幾位楊家小生看仔細,這個楊祖安也是他與楊湘和錢黎共同選定的。楊家這是要改變路數嗎?覺得上一朝像楊太妃那樣敦厚的男妃不得恩寵?
接下來則是李木藍,他倒是端莊持重,不過……徐墨卿當時要李恩和三選一,選一位女皇最有可能動心的男兒,這位便是李恩和斟酌半晌選定的人?
“木藍?”徐墨卿開口問道。
男子朝他微微頷首施禮,“殿下。”
“今日打哪里過來?”
“回殿下的話,木藍一早從李宅趕來。”
徐墨卿點了點頭,幾句簡單的交流,他心中不免開始擔心。李木藍不是不好,也不是太好,而是他無甚特點。男后到底是怎能確信,女皇會對這樣的男子動心?
而后,依次是幾位其他大臣家送選的男兒郎。他們各有千秋,都算得上這京都里最負盛名的美男子。
慕辰則在他們的最末,較一眾郎卿相比,他實在沒有什么優勢。徐墨卿與他對望一眼,此處無聲更勝有聲。他堅信慕辰一定會笑到最后,慕辰自己也在心里卯足了勁兒。
這一關沒有男兒被淘汰,許是前幾日削減的太狠,到這時連之前總和的一半都不滿,加上沒有哪一人實在其貌不揚或不懂規矩,反而都給予了照顧。
在省部休整半日,又由徐墨卿帶隊親送他們去往皇城。那廂則是李恩和的幾位貼身大男官兒在后宮偏院里迎接著。兩邊交接下,徐墨卿的任務算是終于完成了。剩下的便是由這幾位男官兒再教練他們幾日宮中各項規矩,到元月末參選,廣納后宮這事也就算結了。
與幾位大男官兒相說明白,徐墨卿已準備去御前交差。他的使命終于完成,至于這些郎卿,哪個能選上哪個不能選上,就不是他能決定的事。但徐墨卿想的還是太天真,莫說去御前交差,就連男后這關他也未能闖過!
因為李恩和是絕對不會在這些男兒面前露面,從公主府帶過來的那幾個通房男侍還沒有封什么名分。能為男后主持大局的仍是徐墨卿。他真的是掉進胭脂堆里了!
“后主,臣弟不勝男德……您知道我這……”徐墨卿覺得難以啟齒。
李恩和淡然一笑,“九弟不要有什么負擔,隨你心意輔導他們便是。就算你現在回到女皇那里交差,本宮也會再請陛下調你出山,九弟還是不要推辭了。”
見徐墨卿那抗拒的表情,李恩和似自嘲道:“要不然女皇怎么會廣納后宮呢?這后宮里才有幾個人?待新一批面首入宮,慢慢封了位份,協助本宮一起打理后宮,就不會再勞煩九殿下了。女皇只得你這么一位皇弟啊!”
徐墨卿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男后宮中走出來的,他默然地站在門首,望著那通往偏院的甬道,極不情愿的邁開了步子!
不多時,他已站在后宮的一處偏院里。那個名叫鳳岐的男官正在為一眾男郎訓話,徐墨卿站在一隅默默地聽著。忽時,鳳岐一撇身看見了他,忙躬身走到他的面前,施禮道:“殿下。”
“不用管我,你照例該怎么做便怎么做。”徐墨卿先把權力給他放了下去。
鳳岐領命復又回到原處,繼續向一眾郎卿訓話。徐墨卿見他們也算規規矩矩,便從他們身后穿過,走進偏院的宮殿里,找一處地方坐了下來。
鳳岐訓過話又命下面的人給他們安排住處,趁著這個空擋他又走進來向徐墨卿匯報。
“殿下,后主那邊早就跟奴婢交代過,這里的一切事宜皆聽殿下調度差遣。”鳳岐恭敬說道。
徐墨卿真的佩服死女皇和男后了!這一對妻郎全部都當起甩手掌柜的,一個不聞不問,一個大權拱手相讓!他一個外人還得摻和起人家的家務事!
“本王沒有什么好交代的,你只需記得兩點,其一,不管這些男兒都是何等身份,在你這里都要一視同仁,誰也沒有特權,誰也別想欺負他人。”
鳳岐欠身道:“奴婢明白。”
“其二,不要出現意外傷亡。飲食和利器等你要派人盯緊了。若出現事故,你我都難辭其咎。”
徐墨卿說畢,把手邊的茶盞拿起來,押了一口熱茶。
“奴婢遵命。”鳳岐再次應承道。
第一日無事,第二日無事……就選秀前兩日,楊祖安與錢孝真還是打了起來!
前一晚,徐墨卿回到燕家還與燕歸晚感嘆,這幾日這些郎卿都很安生,他幾乎沒怎么費過心思。這可倒好,大清早他剛一進宮,便瞧見鳳岐瘋瘋吵吵的朝自己跑來。
“殿下,殿下……”鳳岐上氣不接下氣道。
徐墨卿輕輕皺眉,“何事這樣慌張?成何體統?”當他說出這句話時,自己都嚇了一跳。以乖僻桀驁聞名的永豐王九殿下,居然開始墨守成規了?真是造化弄人!
“錢孝真和楊祖安那二人打起來!”鳳岐一股腦的說出來,徐墨卿一邊加快腳步,一邊隨鳳岐趕往現場。
原來事發很簡單,不過是二人言語上發生一點沖撞,橫豎也都是錢家和楊家在前朝的那點事。
錢孝真昂著頭,雖眼睛里在簌簌落淚,但仍是一臉的驕傲。只聽他道:“你憑什么不先與我行禮,我本就年長你一歲,你卻這般怠慢我?”
徐墨卿踏進房門的一只腳宣在半空,心道,這他娘的是多大點事,還至于打一架?
楊祖安也哭得跟個淚人兒,“憑什么就要我先與你行禮!你們錢家在前朝就欺負我們楊家,到了這里你還要欺負我不成?”
“我怎就欺負你了!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你要干什么,你還要動手打我嘛!”
當下七嘴八舌吵個沒完沒了,余下眾郎卿圍在一旁緊跟著相勸。也不知道是誰亂中推了一把楊祖安,他一下子跌落在地,正好摔倒在徐墨卿的面前。
鳳岐忙得彎腰欲扶起他,徐墨卿卻一攔手,嚴肅道:“讓他自己起來。”
楊祖安本沒有摔得怎么著,但聽徐墨卿說出這句話,登時嚶嚶嚶地哭起來。徐墨卿冷眼看著他,一眾人也馬上都站立好,不敢再多說一言。
那錢孝真依舊昂著頭,一副士可殺不可辱的樣子,也不與徐墨卿解釋,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原處。
就在眾人僵持階段,朱謙和另一位郎卿從人群里走了出來。他們先向徐墨卿道了萬福禮,見徐墨卿沒有斥責他們,才彎下身子把楊祖安給扶起來。
楊祖安委屈巴巴地看著徐墨卿,好像在用眼睛向他傳達,家里人都說燕楊是一家人呀,你怎么不幫我?
“祖安,可是要我帶你去楊太妃那里繼續訴苦?”
徐墨卿一句話,立馬點明了他與楊祖安之間的關系。那小郎卿仿佛參透了什么奧秘,瞬間不哭不鬧,讓朱謙和另一個男兒放開自己的手臂,怯怯地走上前來,“殿下,是奴家錯了。是我不應該……”
“你不必說了,下去抄十遍《男德》,黃昏之前交給我。”
楊祖安又是一怔,但很快就順從下來,欠身行禮后就往外走。
“仔細你的皮肉,后日就要見女皇陛下了。”徐墨卿幽幽說道。
楊祖安這才翻開自己的手掌,幸而只是稍微擦破了點皮,傷不在臉上。
待楊祖安走后,徐墨卿又叫鳳岐遣散走眾人,只留錢孝真一人在此。他也不與錢孝真說話,只坐到交椅上喝茶吃點心。
晾了錢孝真小半個時辰,他終于熬不住了,咕噥道:“殿下,您這是何意?”
“你若這樣子,可怎么面圣呢?”徐墨卿搖了搖頭。
“我……您怎么都不問清楚今日事發起因?”
“你連這點事情都容不下,以后的大風大浪也不要再見了。”
錢孝真這才走到徐墨卿跟前,“殿下……”
“你可是錢家的希望,不要逞一時之快,本就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錢孝真終于放低姿態,“殿下,那我也去抄《男德》了,我知道是寫十遍,待今日黃昏前呈送給您。”
見事情圓滿解決,鳳岐又回到徐墨卿身邊,等待吩咐。
“這兩日也沒有什么要緊的事了,還是我之前對你說的那兩點。哦了,對了,剛才同朱謙一起攙扶楊祖安的男兒是誰家的?”
鳳岐思索片時,回道:“那小生名喚韓明子,是京官韓大人家的小兒。”
“他倒是個懂事的。”徐墨卿感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