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女皇確在午時來到慕辰寢宮中用膳。她見到徐墨卿帶著燕澤銀一起進宮,并未問其原由,反而吩咐燕澤銀,無事時多來后宮里走動。去給男后請安也可,來這里陪慕辰解悶兒也佳。
慕辰則在側有禮有節地服侍著女皇,很少言語,與女皇之間的交流全在眼神里。那是一種徐墨卿學不來的本領,這應該是慕辰獨特的魅力所在。燕澤銀卻像個小傻子一樣,注視著慕辰的一顰一笑,好似要通通記到腦子里。
“辰郎的二姐,可否婚配了?”
女皇接過慕辰為她斟滿的酒盞,不經意間,慕辰纖長的手指輕輕觸碰到女皇的手掌上。若換做別的男郎怕是早已羞怯,再不然也得暗送秋波一番才可。但慕辰卻不那般,他只是款款地望著女皇,眼神里的濃意若是假的,那只能證明慕辰入戲太深,演得太過逼真!
女皇喝盡杯中酒,又將空盞遞回給慕辰。他接過回來,另去舀了半碗粳米粥奉給女皇,與此同時,方才緩緩開口,道:“辰郎二姐還未婚娶。”
女皇只喝了半口粥,便急著問道:“今歲芳齡多少?”
“已有廿一了。”
徐墨卿見慕辰多一句都不肯解釋,知道該自己替他說話了,故道:“皇姐,這些年慕氏姐弟一直在外顛沛流離,恐也是這么耽擱下來。”
女皇了然徐墨卿的意思,問道:“慕氏老宅安在否?”
“早是人去樓空破敗凋零了。”徐墨卿嘆息道。
女皇回望慕辰,寵溺道:“把你二姐接回府上,讓慕氏重新開府如何?”
慕辰身子一屈,便要給女皇跪下。女皇許是太過疼惜他,一手便將慕辰提起來,“辰郎跪什么跪,來,坐下來。”
一旁的燕澤銀早已目瞪口呆,他以前在男后那里也曾見過女皇幾次,但從未見到女皇對男后如此疼愛有加。女皇待李恩和總是舉案齊眉,一本正經的嚴肅模樣。但對這慕辰……燕澤銀不禁想起從前,像慕辰這樣一個風流小生,他二姨母怎就那么輕易棄之了?
慕辰仍是沒有說一句感恩的話,只是默然地坐在女皇身邊。徐墨卿暗嘆,他到底沒有看錯慕辰。重新開了慕府,看來封妃之日指日可待。慕家總算可重見天日,他對慕秦終有個交代。當然,燕家也因此又多了一點倚靠。
“待重新開府后,再慢慢張羅你二姐的婚事,咱們一步步來。”
這一席午膳用的,令徐墨卿和燕澤銀都大開眼界。俄而他們也隨著女皇一同離開慕辰寢宮。只有在徐墨卿離開之際,慕辰才表露出傷感,輕聲懇切道:“殿下,還望在外多多照拂二姐。”
“你們姐弟還是心心相印哪!”徐墨卿頗意味深長道。
就在這傷感之際,燕澤銀抽冷子跳出來,笑嘻嘻道:“辰郎不必難過,待日后我常常進宮來陪你。”
“甚好。”女皇撂這一句,已先行擺駕離去。
須臾,徐墨卿又帶著燕澤銀去了趟楊太妃那里,給養父請過安,方才同燕澤銀走出皇城。
回來的路上,徐墨卿詢問燕澤銀的“經驗之談”,燕澤銀則擺出一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樣子,教姐夫不要再追問下去。
“怎么,連我都要隱瞞了?”徐墨卿有意套取他的話。
燕澤銀白了他一眼,“姐夫,說實話,你是不是也想學一學?我才不信桃夭館里住著那仨妾郎,你一點也不擔心姐姐會分神。”
“胡說!”徐墨卿矢口否認道。
燕澤銀又翻了他一眼,“哼!我有沒有胡說,姐夫捫心自問,不必答我。”
徐墨卿忙左右而言他,“接下來澤弟打算怎么辦?”
“我能怎么辦?回去與他們‘正面交戰’唄!合該我燕澤銀要有這么一劫,許是年少時太放蕩,招惹了太多女君。這下可倒好,風水輪流轉,到底遭了‘報應’。”
“澤兒也不必氣餒,韻和不是無情之人。”
“冠冕堂皇的話姐夫就不要再說了,韻姐姐是人,有七情六欲的人,她不是神仙。我之前還對秦君戀戀不舍呢!”
徐墨卿不知該怎么勸慰燕澤銀了,但好在這只脫兔還算樂觀。想必日后也會繞過他,常常去宮中與慕辰作伴。這樣也好,至少他還有個“同命相憐”,可以說體己話的郎卿。
一日奔波后,徐墨卿終于回到燕家,但見燕歸晚喜滋滋的從案幾上拿起來一張帖子。
“荼姐姐的喜帖。”
徐墨卿拿過她手中的紅帖,翻開來看,李木藍和嚴荼要完婚了。見燕歸晚在替嚴荼高興,燕澤銀的事情他便咽了下去。稍過兩日,才對燕歸晚坦白出來。燕歸晚得知實情后,火冒三丈,提起寶劍就要去找李韻和算賬。
徐墨卿拉住她,質問道:“你找韻和算什么賬?她有何錯?煩請晚妻主說出一二來。”
“照殿下這么說,那我改日也和明郎二柳他們坐實夫妻緣分,豈不是更好?”
“你!”徐墨卿被她氣得面紅耳赤,整個心臟都從嗓子眼里跳出來。
“好,妻主大人可隨時去,墨卿只要說出半個‘不’字便有違皇姓!”
說著他奪門而去,獨留燕歸晚怔在桃夭館門首。待她冷靜過來,想要去追徐墨卿時,韓明子已悄然來到她的身邊。他試探地從燕歸晚手中將寶劍奪下,趕忙交給守在一旁的九鶯保管。
燕歸晚脧了一眼韓明子,清脆無比道:“滾!”
韓明子卻沒有聽她的話,“明郎不滾,明郎要陪著晚主。”
“陪我作甚?”
“晚主想讓明郎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躲在暗處的柳宜風和柳扶風已氣到牙癢癢。他們萬萬沒想到,這韓明子會抓住這么好的時機。千年不遇的妻郎吵架,還是首次徐墨卿揚長離去。他們兄弟倆等了不知多久,幾乎已經絕望,仍舊沒有趕上過。才來了幾日的韓明子,卻輕而易舉的撞見了?
“剛才教你過去,你怎就不去,這可倒好,讓那廝給捷足先登了!”柳扶風小聲抱怨道。
柳宜風跺著腳,賭氣道:“要去你自己去,不記得殿下被扣在宮里那次了?晚姐姐差點剝了我們的皮!”
“宜郎別亂動,擋著我視線了。”柳扶風把柳宜風往旁邊拽了拽。
“哼!我倒要看看這個韓明子能掀起什么浪來!”
就在二柳向院中暗暗窺探之際,但見燕歸晚一巴掌甩在韓明子的臉上。
“滾!”燕歸晚再次喝道,說畢,她已追出桃夭館。
從桃夭館追出來,她四處踅去,怎么也找不到徐墨卿的身影。中途碰見梨洛又看見書蕭,任她們上前問詢,她也沒有說明自己的去意。她以為徐墨卿會躲進關雎閣,可是她把關雎閣里翻個遍,也沒有看見他的身影。
徐墨卿回去哪里?燕歸晚真的著急了。這件事本不礙著他們妻郎之間,徐墨卿的本意也是想勸住她。怎奈她剛剛太過激動,愣是沒控制住自己的惱火,這才遷怒于他。
這是第一次,徐墨卿與她發生口角之后,奪門離去。她知道,自己觸碰到他的底線了!在燕府里找不到,她只能到府外去找。她不能對徐墨卿不管不顧。
寒武寺、淮烏街上的各家館子、已經開化的淮成河上,澄柳街的琉璃樓,段氏生藥鋪子……她把他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最后她已決定去往李韻和的府上,若李家沒有就去楊家!
燕歸晚一溜神,身下的馬兒差點撞到石階上,這馬兒發出一陣嘶鳴聲。她這才意識到,徐墨卿會去哪里。她即刻打馬加鞭,奔赴那里去。
秀水山上的春天,來得比山下要遲一點。燕歸晚從山腳一路走上山,腳是涼的,手是涼的,心也是涼的。
這年冬季,他們妻郎沒有來秀水山小住,靜亭里已很久沒有人來打掃。徐墨卿坐在布滿灰塵的書舍中,看著那幾本別國圖志。雖說是在看書,但已多時未翻一頁,連燕歸晚走到他的身邊,他都沒有察覺到。
“哥哥。”燕歸晚柔聲道。
徐墨卿顯然嚇了一跳,他登時起身,“你怎么來了?”
“我來找你。”
說著,她已伸出雙臂,想去抱緊他。
但徐墨卿卻避開了她,“不!”
燕歸晚訕訕地笑道:“你生我的氣了?我本是替澤弟鳴不平,你是好意勸我,我卻那么搶白你。”
“我不會生你的氣,我在生我自己的氣。誰人都是相勸別人容易,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卻不知該如何是好。我沒覺得韻和有什么錯處,但若主角換成你,我卻難以接受。”徐墨卿轉過身背對著她,心痛地說道。
“我不會的,哥哥,你信我。”
“晚兒,我實在是……太在乎你了。這段時間我一直提心吊膽,我想這就是女皇派韓明子來到我們身邊的用意吧。”
燕歸晚從身后環住他的腰身,臉頰貼在他的背脊上,“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讓你如此難受。”
她兩手扣得緊緊的,任徐墨卿怎么掰也掰不開——他怎么舍得真的放開她的手?
轉瞬,妻郎倆終是相擁在一起。
“反正我們也是‘閑人’了,待過幾天去完荼姐姐的喜宴,索性就搬到靜亭來住吧。桃夭館讓給他們,日日好生供養著,雖不與他們有情感,但總的負責任。”
“你當真這么想?”徐墨卿不可置信道。
燕歸晚笑道:“真的啊!”
“可時間長了,我怕你待得厭倦。”
“厭倦了,我們便下山換換氣,然后再回來。”
徐墨卿自然欣喜,但燕府的事她也不管了嗎?還有燕澤銀的事,她也不打算過問了嗎?
“澤兒那邊呢?”
燕歸晚思忖半日,“遇事便解,不遇事便裝糊涂。我不會讓澤兒受委屈,但我的確該學會放手,讓他獨自去面對一些事情,他總得長大。”
她知道他接下去要問什么,故搶先說道:“我知道你覺得我放不下燕家,但你瞧,現在外有小姨母內有舅父,嵐妹也有了身孕。目前為止,韻和還很寵愛澤兒,清影和淸璧在荼姐姐那里也很上進。唯獨我二姨母還未有新的面首,但我也不能去大街上隨便拉一個郎卿回來,對不對?燕家不是沒有我,就轉不得了。”
徐墨卿終于釋然地笑了,“但我不能沒有你。”
“我也不能沒有你啊,哥哥!”燕歸晚肺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