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難眠。
燕歸晚于五更起身,她身邊的韓明子緊閉著雙眼,裝作一副早已熟睡的模樣。但他不住顫動的眉眼和身子,還是輕而易舉的出賣了自己。她闔衣完畢,重新靠近他的身邊,借著窗外泛著魚肚白的天色,深情地凝望了他最后一眼。她俯下身去,在他的額前,輕輕地親吻了一下。
“我走了,莫起,莫送。”她知道他能聽得見。
東廂的房門被“吱嘎”一聲打開,又很快被重新合上。徒留床榻上的韓明子哭泣到不能自已,他在心里默念:“我一定會等到你們回來!”
燕歸晚返回正房中,四個大官兒均立在堂屋里等候著她,原來早起的不止她一人。
九靈走上前來,“晚主,行裝都已打點妥當了。”
燕歸晚點了點頭,感激道:“有勞你們。”
她徑直走回臥房,徐墨卿獨坐在屋內(nèi)那張醉翁榻上。他深埋著頭,看見燕歸晚進來,不自然地坐直了腰身。
燕歸晚一下子撲到他的懷中,拼盡全力抱緊他,“瞧你這個眼睛熬得跟個兔子似的,一會兒上路再犯起瞌睡!”
徐墨卿未問她一句關(guān)于在東廂里的事情,只是拉起她坐到妝奩前,“我?guī)湍愀掳伞!?br/>
一刻鐘之后,天色較剛才又明亮了一點。
徐墨卿隨燕歸晚走出桃夭館,明知館內(nèi)眾人都已起身在暗處觀望著他們,但是他們不想再一一道別。道別真的是一件太過傷感的事情!
燕歸晚走到木李樓前,撩起袍服下擺跪在門首,徐墨卿卻出乎意料的跟她一起跪了下去。
“你是殿下!”燕歸晚不解道。
徐墨卿也不言語,只教她先行禮。隨即妻郎二人對著木李樓的門首重重磕了三次,方才起身。避在樓上的燕樂施看的真真切切。甥兒大了不中留,到底是妻郎相伴,就當做他們是出去體味人間世事吧!
“你為何要跪?”
“拐走主母的甥兒,我有愧。”
只問這一句便不再言語,磐石齋、竹梅苑、關(guān)雎閣、甘棠軒……他們依次走過,直到走到西角門。
一匹青鬃膘馬為坐騎,一匹肥碩驃馬套在拱廂前為馬車。這馬車不算華麗亦不算很大,但卻結(jié)實無比,是不久前徐墨卿找人特制而成。一點隨身衣物細軟等放在里面,也并未占據(jù)多少空間。
秋生聽從徐墨卿的吩咐,做了“女裝”扮相,同九鶯均是配劍在腰間。他們一人牽著一匹馬,寂然地等候著他們妻郎到來。
“秋官兒上馬,九鶯坐過來趕車,我和殿下先進馬車里待會兒。”燕歸晚吩咐道。
她拉著徐墨卿跳上馬車,身下的馬車便緩緩地啟動了。從西角門走出來,俄而,已走出漢河街。燕公府的一切就這樣離燕歸晚越來越遠,她靠在徐墨卿的懷里幾度更咽。
“出京都也需兩個時辰,昨晚你沒休息好,先睡一會吧。”徐墨卿摟緊她說道。
燕歸晚抬起頭看著他,“這話應(yīng)是我對哥哥說吧?”
徐墨卿忙掩飾道:“那我們都歇息一會兒。”
“路上可歇息的時候有的是,趁著晨曦,我倒想再看一看這京都豐城。”她撩起簾子向市井街道上望去。
可是沒過多久,妻郎倆還是互相依偎著睡了過去。待他們再次醒來時,馬車已至城門。出了這道門,他們就是真的上路了。
“晚主,出了豐城我們朝哪個方向趕路?”九鶯略撩開簾子,向里面請示道。
徐墨卿和燕歸晚這才被叫醒,燕歸晚迷迷糊糊道:“出了豐城就聽哥哥的。”
“殿下,那我們朝哪里去走?”九鶯繼續(xù)問道。
徐墨卿稍稍定了定神,從剛剛的困意中掙扎回來,“不是說好了出來之后不準叫我殿下了嗎?”
“是……徐……徐郎。”九鶯艱難地說出口。
“往西去,還記得上一次隨晚兒出征涼城時的路線嗎?”
“小的還記得一些。”
“那好,就按照你的記憶走,若迷路或是找不到方向,我們再一起商議。”
“諾。”九鶯將簾子放下,繼續(xù)朝前方走去。
燕歸晚靠在他對面的拱廂壁上,笑道:“還是抱著你睡得舒坦,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我也是。”他低下頭,好似要刻意回避韓明子的話題。
燕歸晚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用力往自己面前一送,“我和明郎……”
“晚兒不用說,你可不必對我說的。”徐墨卿打斷她道。
“我和明郎沒有圓房。”她發(fā)出呵呵的笑聲。
他登時打掉她捏在自己下巴上的那只手,“你們沒有圓房?”
徐墨卿的聲音過于響亮,外面的九鶯和秋生都聽得清清楚楚。兩個大官兒相視對笑起來,繼而向拱廂里問話,可是有什么吩咐不曾?
徐墨卿這才發(fā)了窘,降低了自己的聲音。他將燕歸晚整個人按在逼仄的角落里,“你三更天過去,四更天熄滅的燈燭,五更天才回正房來。這么久過去,你和韓明子什么都沒有做?”
燕歸晚眨著眼睛,“也不是什么都沒有做……”
“都,都做什么?你如實交代!”他終究先憋不住了。
“嗯~明郎他腰軟似盈手可握,纖纖素手更是吹彈可破,的確是不可多得的尤物!”她故意賣起關(guān)子。
“這還叫什么也沒有發(fā)生?燕歸晚你故意的是嗎?你是來向我炫耀的?”徐墨卿氣急敗壞道。
他邊說邊加大手上的力量,故意弄疼了燕歸晚的雙臂。燕歸晚趕緊求饒道:“你弄疼我啦!我不跟你玩笑,我跟你說實話……”
隨即她將昨晚在東廂里的事,原原本本地告知給徐墨卿。他聽過之后,感喟道:“也是苦了韓明子了。”
“是啊,所以今早離開之前,我親了他一下。”
“親哪里了?!”
“親他的額頭了。”
徐墨卿這才面露喜色,“額頭就算了,我不跟你計較!”
“哼!”燕歸晚白了他一眼,“當年你不也親過慕秦嗎?我們扯平了。”
“晚兒還真是記仇啊!這個茬兒都能讓你撿起來!那個時候我們還未成親!”
“我管你呢!”
妻郎倆終于雨過天晴,算是勉強地闖過了這道情關(guān)。二人在馬車拌嘴說笑,好像這樣能減輕一點離鄉(xiāng)的苦澀。
忽聽馬車外有人在喊:“燕將留步,燕將留步!”
起初燕歸晚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因為有太久沒有被人稱呼過“燕將”了。但九鶯已將馬車停下來,沖拱廂里的二人說道:“晚主,后面好像有人在叫您呢!”
燕歸晚和徐墨卿這才從馬車上跳下來,主仆一起向后方望去,原來來人正是嚴荼和燕清影姊妹。但見嚴荼快馬加鞭,所過之處皆是塵土飛揚。她身后的燕清影姊妹也奮力地向前追趕。
三人均身著鎧甲,一看便是從御林軍里直接趕來的。嚴荼先一步趕到燕歸晚面前,從馬背上一掠跳下來,朝他們妻郎拱手道:“殿下,燕將。”
燕歸晚驚喜道:“荼姐姐怎么來了?”
“晚妹妹還好意思說?你和殿下云游四方這么大的事,居然都不對我言語一句,還把我嚴荼當作昔日袍澤嗎?若不是你家這兩個小女收到家中來信兒,被我無意間知曉,只怕這一面是見不到了。”嚴荼激動道。
“荼姐姐,我們本想安安靜靜離開,離別總是件令人傷感的事。”燕歸晚愧疚道。
嚴荼沖著燕歸晚的肩膀敲了一拳,“你這身子骨到底行不行?都可云游四方,怎就不能回御林軍來?”
燕歸晚指了指身后的馬車:“哪里需要我做什么?橫豎都有馬車載著嘛!再說又不是我一人上路,瞧我這大官兒都帶著呢,荼姐姐就不要為我擔心了。”
嚴荼很是動容,“想當初御林軍里有欣然將軍,有楊湘,還有你和我。再往前說,幾年前我們隨女皇親征涼城,晚妹妹同嚴荼歷經(jīng)生死。現(xiàn)在想想仿佛就在昨天,可現(xiàn)在御林軍里只剩我自己,你們都走了……”
“荼姐姐不必如此難過,你是我們東梁最好的大將軍,能有幸與荼姐姐并肩過,晚兒真的很驕傲。我此番是陪著殿下四處走走,少則三五月,多則二三載也久回來了。”
“若這一趟走下來,身子骨還能挺得住,就回御林軍來好不好?”
燕歸晚知道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了,但面對著如此誠摯的嚴荼,還是笑著點頭道:“好,我聽荼姐姐的。”
“現(xiàn)在西北尚且安穩(wěn),有仙然將軍鎮(zhèn)守涼城,西洲邊陲無人敢作亂。但欣然將軍那邊卻不太好。”
“怎么回事?我久居深宅不知外情!”
“欣然將軍的急遞是前幾日抵京的,南疆那里倒是未有大亂,可南海國與我們摩擦不斷。女皇已降旨加派鎮(zhèn)守南疆的將士。”嚴荼回身拉過燕清影和燕淸璧,“你的這兩個妹妹是我親自調(diào)教出來的,我欲將她們派到欣然將軍麾下,晚妹妹意下如何?”
燕清影和燕淸璧這才上前,向燕歸晚和徐墨卿叉手行禮:“長姐,姐夫。”
“真是你們的造化!”燕歸晚感嘆道。
“璧兒和我在軍營未能回家與長姐姐夫辭別,今日也是得嚴大將開小差,方才能追趕到此。望長姐姐夫一路順風,璧兒與我定不負期望,一定在澤城為欣然將軍分憂,為燕家爭光!”燕清影鄭重其辭道。
燕淸璧叮嚀道:“長姐和姐夫云游,向北至北陸,向西至西洲都可,但切莫去南海國啊!”
“好,長姐謹記!希望二位妹妹威震沙場,為我保我東梁盡職盡責。”燕歸晚向她二人深深行了揖禮。
燕歸晚與嚴荼在此別過,她們本要看著燕歸晚登車離去。但燕歸晚執(zhí)意不肯,定要嚴荼她們掉頭先走。兩邊僵持不下,最終還是徐墨卿命令了嚴荼,她們這才不舍地回去了。
徐墨卿知道,她在為燕清影姊妹高興的同時,也會為自己不能上戰(zhàn)場而感到沮喪。
“晚兒莫再想南疆的事了,有欣然將軍鎮(zhèn)守,我想應(yīng)不會出什么大差池。”
“我知道的。”她重新握住他的手,“哥哥,我們現(xiàn)在算是真的在路上了吧?”
“對,我們已經(jīng)在路上了。”
“你興奮嗎?距離你要找到的答案會越來越近。”
“興奮!我要把你帶到我爹面前,告訴他,你是我的妻主。”
長亭古道上,他們的馬車在慢慢前行著,一路向西,再向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