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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回:屹立的代價

    且表燕樂施正不知該如何開口,向燕歸晚講清楚她和年敘遙的“重逢”。卻聽到甥兒抽冷子說出這么一句話來,驚得她半晌沒有言語。
    燕歸晚咯咯地笑道:“二姨母,你倒是說句話嘛?從沒見你吃過‘回頭草’,這年敘遙算是頭一份吧?還不能證明,他在你心里的位置?”
    燕樂施抬手戳了戳她的額頭,“你這丫頭,是在打趣主母大人么?”
    “甥兒怎么敢?”燕歸晚誠心道,“要不然,二姨母先給我講講,你跟年敘遙是怎么重逢的?”
    燕樂施一副“小樣,敢套姨母話”的表情,手指在半空中點(diǎn)了點(diǎn),繼而笑呵呵地為燕歸晚講述起來。
    原來自年敘遙被徐墨卿安置到琉璃樓后,隨手又把他從那破敗小院給接出來。在澄柳街附近重新給他賃了房舍,以方便他的日常起居。
    也是那日巧合,燕樂施打郊外辦事回城,走到“段氏生藥鋪”時,想到家中有幾味藥丸所剩不多,便停下馬車進(jìn)去采買。出來時就與途徑此地的年敘遙迎頭相撞。
    此時的年敘遙已不再蓬頭垢面,而是打扮的妥帖精致。好歹是在琉璃樓里做事情,總不能太不修邊幅。況且他本就出身豪門貴子,氣質(zhì)那種東西被培養(yǎng)了二三十年,想改、想遮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燕樂施呢?一直對他心中有愧。總覺得在年家倒臺時,自己太涇渭分明,把苦苦哀求在門外的年敘遙絕情攆走。導(dǎo)致她從那之后,甚久沒再找過面首。連陸喬都是韓明子和燕澤銀設(shè)計給她送進(jìn)屋中的。
    兩廂一相見,一個愧意滿滿、一個余情未了,二人統(tǒng)共說了沒幾句話,便直奔主旨,共赴了巫山。未成想,時隔那么久,二人非但沒有生疏,火花反而比之前更烈。
    這種事情,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如洪水般一發(fā)不可收拾。
    可這時候,陸喬還在木李樓中。他又不同于以前的那些面首,齊彥也好杜弈也罷,乃至更早的慕辰或者較后的年敘遙,他們都沒有徹底長居在燕公府。可陸喬一亮相,便住了進(jìn)來。
    就算養(yǎng)男寵這事,本身就沒什么道理可講。但燕樂施是誰?風(fēng)月場上轉(zhuǎn)了這么多年,為何名聲卻從未臭過?還不是她的做法還算“仁義”?
    紙里包不住火,陸喬得知她和年敘遙舊情復(fù)燃,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這才由著陸喬作鬧不止,想著讓這小郎卿發(fā)泄夠了再打發(fā)出府。豈料他的架勢快趕上當(dāng)年的慕辰,也巴巴地?fù)P言,要一把火將燕公府給燒了。
    歷史多么驚人的相似!書語一聽又要燒燕公府,第一反應(yīng)就是趕緊去找燕歸晚。這種事燕歸晚解決的可謂輕車熟路!
    “哎,是姨母不好,傷了那小郎卿的心。想必明郎從中也不好做人,回到韓家是要被責(zé)怪了。”燕樂施自責(zé)道。
    燕歸晚無心偏袒她,道:“主母認(rèn)識到自己有錯便好。冠冕的話、道歉的話我已跟明郎講清楚,想他可以處理好。”
    “所以呢?小猢猻,為什么要慫恿我納年敘遙進(jìn)府?你從來不與我開這種尺度的玩笑。”燕樂施的身子向她靠近些,“咱們姨甥倆已有很久沒交心了吧?”
    黃昏已至,后花園里漸漸風(fēng)起。九靈走到主子們身下,相勸道:“主母,晚主,咱們還是回桃夭館里去吧。坐久了石凳,當(dāng)心著涼。”
    旁邊的書畫也跟著道:“主母還是移步到桃夭館吧,木李樓一時半會拾掇不出來,不如晚飯傳到晚主那邊?”
    “走啦,姨母,隨我去吧。”燕歸晚挺著肚子起身。
    燕樂施忙地伸手將她扶住,“哎,你這胎啊!燕樂允、燕歸嵐包括李韻和,她們誰懷孕,也沒瞧見像你這樣。那幾個郎中到底行不行,不靠譜咱們再換!”
    燕樂施一面說,一面已跟隨燕歸晚往桃夭館里走。
    燕歸晚大喇喇地笑道:“這隔日來給我搭脈的郎中,可是殿下為我從太醫(yī)院里請來的。都是醫(yī)術(shù)高明,個個頂尖。二姨母放心好啦。”
    姨甥倆走回桃夭館,卻不見徐墨卿的身影。春生小跑上前,回稟道:“晚主,殿下臨時有事情,去往府外了。要晚主不用等他用飯。”
    燕歸晚心下已明白,這是徐墨卿故意為之。若是他在這里,燕樂施必然拘謹(jǐn)不放松。木李樓里發(fā)生的事,整個府院誰還不清楚?
    燕樂施也心知肚明,遂故意沒再追問。姨甥倆進(jìn)了正房,在外間里擺放桌椅,讓廚房把晚飯傳了上來。
    燕歸晚的食欲一直不大好,無論什么食物,兩三口之后便不再想吃。每次用飯,徐墨卿在側(cè)總得哄著求著,她才能多吃一點(diǎn)點(diǎn)。她恐燕樂施見她這樣又徒增擔(dān)心,只得強(qiáng)迫自己多吃些。
    “姨母可曾想過,若甥兒此番沒有回來,而是隨殿下云游四海,從此人間蒸發(fā)了呢?”燕歸晚將碗箸放下,緩聲問道。
    燕樂施飲了口清湯,淡然道:“如何沒想過?兩年,你和殿下一點(diǎn)音訊都沒有。唯獨(dú)將那王生打發(fā)回來,還沒有讓他來家,反去求助慕秦。”
    “要是甥兒真的回不來了……”
    “自你回來,便很少提起在路上的所見所聞。跟澤兒講的那些不過是點(diǎn)皮毛,我心里明鏡。你和殿下在外,不知遇險多少次了吧?”
    “還是姨母知我。”
    “晚兒,你有什么話不要藏在心里,姨母年歲尚可,什么事情都經(jīng)得住的。”
    燕歸晚動手給燕樂施盛了些清湯,“姨母,你為燕家操勞半生,這么多年獨(dú)獨(dú)一個人,那些面首男寵不過是一享樂。我想讓你身邊有個長久的、知冷知熱的郎卿。”
    “年敘遙是罪臣余孽,我現(xiàn)在與他勾搭,已算觸碰底線。若真的將他納進(jìn)門來,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在這件事上做文章。你和殿下在朝堂上如履薄冰,我不能這么糊涂。”
    “是不能納年敘遙進(jìn)門,還是姨母誰都不想納?”燕歸晚抬起眼眸,“姨母,年家的事情已過去那么久,誰還記得年敘遙是誰?若擔(dān)心他的出身,我們大可以重新為他編排一個名字和過往應(yīng)付世人。”
    “晚兒,快跟我講實(shí)話吧。”燕樂施正色道。
    燕歸晚撫了撫隆起的肚子,“姨母心里早就知道,甥兒上一次為何致仕。裝柔弱,演戲,守拙,藏鋒,為的就是要讓上面那位放下忌憚。無論殿下還是燕家,都只有一顆赤誠的心。”
    “過去這么久,晚兒還是說出了口。只能證明這一次回來,情況不僅沒有好轉(zhuǎn),反而更加嚴(yán)重了?”燕樂施給自己倒了一杯清酒,小酌了一口。
    “不能說事態(tài)多么嚴(yán)重,只能說咱們得防范未然吧。”
    燕歸晚將與朱袖淳之前的商議和盤托出。雖然時機(jī)還未有成熟,但就著納年敘遙進(jìn)門這個檔口,她覺得該讓主母知曉了。
    燕樂施手中的酒盞有些拿不穩(wěn),她預(yù)想過很多結(jié)果,卻沒有想過朱袖淳為燕家鋪的這條路。
    “一定要這么做么?”燕樂施茫然問道。
    燕歸晚窘笑道:“這事只是個雛形,也未必能如我們所愿。現(xiàn)在大家按兵不動,都是在等女皇誕下凰嗣,若是皇子,朱家或許還有轉(zhuǎn)機(jī);若是皇女,那朱家這盤棋會是什么樣,就真的很難預(yù)料了。”
    “同時也在等你誕下孩兒之后的選擇?是繼續(xù)稱病不回軍營,還是趁著澤城的軍功重返御林軍?你的選擇,就是女皇對待你的態(tài)度?”
    “沒錯。所以朱老才說,讓我去接替仙然將軍的位置。一則打消女皇所有的顧慮,畢竟要殿下去請封地,意味著我們將永遠(yuǎn)不能回到京都。但姨母,你們,我的家人卻全都生活在這里,你們就是我的牽掛,我不敢擁兵自重,除了盡職盡責(zé)守護(hù)邊陲,別無他法。”
    燕樂施再次給自己斟酒,明明清清淡淡的酒水,卻忽然覺得很辣嗓子。綢繆半世,竟落得這樣的下場?
    “若是女皇不同意朱家請求呢?你和殿下還有什么其他計劃?”
    “退而求次,也得先稱病賦閑,找機(jī)會要了封地,最后還得離開豐城。橫豎都是時間問題。”
    “我們到底哪里做錯了?”
    “從選擇向上爬,選擇輔助新君繼位起,就應(yīng)該想到會有這個下場。”燕歸晚回想起和徐墨卿決定奪嫡的初景,只覺如一場大夢。
    她自顧道:“唐家、黃氏被連根拔起、劉家沒落、李家被收服、年家倒臺,姨母,只有咱們燕家和楊家還堅(jiān)挺著。可楊家里都是文官,還與咱們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孩子,你若走了,燕家可怎么辦?我終究是老了,主母一位留給誰?以前想過交給你小姨母,但劉練已回來,這個想法,是斷斷不會再有。嵐兒呢,倒不是嫌棄她是庶出,只是這幾年我已看出,她沒有治理家宅的能力。澤兒出嫁,清璧終究不是本家人。你真是跟姨母出了難題啊!”
    “外事交由歸嵐,內(nèi)事輔佐歸檸。兩個妹妹一視同仁,誰也說不出什么不是來。清璧不管何時歸來,這燕家總有她一席之地,澤兒也是一樣。”
    “讓我再斟酌斟酌!”
    “姨母,那些事總歸有解決的法子,可甥兒最擔(dān)心的還是你。咱們把年敘遙納進(jìn)來吧,只有你自身幸福,我才能放心離開。姨母就當(dāng)可憐可憐我,為自己著想一次吧。”
    燕樂施木然,她不知在桃夭館待了多久。只知道離開桃夭館時已是深夜。這偌大的燕公府,燈火通明,曾幾何時,它還那般窮酸破舊。數(shù)年奮斗后,它成了一座屹立不倒的大宅院,卻承載了更多的沉重與蒼涼。
    徐墨卿候在關(guān)雎閣里,得知燕樂施回到木李樓,才匆忙趕回來。他猜到燕歸晚同主母交了底。見到燕歸晚時,她的眼睛紅紅的,追問下也不承認(rèn)自己哭過。
    “主母是怎么說的?”
    “若確定我們離開豐城,她便納年敘遙進(jìn)府。我想哥哥還是盡早幫遙郎改頭換面,以備不時之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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