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駒過隙,轉(zhuǎn)眼已至崇光三載。
有道是:春寒料峭,凍殺年少。但耽擱了這么久,燕歸晚等人,終究是要啟程上路了。
辭別仙然將軍時,安哥兒也跟在身后。朱仙然一手將他提在腋下,用力按住這不斷向燕歸晚奔去的小后生。
“這小子力氣蠻大的嘛!”朱仙然笑著箍緊他的上身,“殿下和燕將放心,這孩子我定會幫照顧好的。”
安哥兒左右掙脫不開朱仙然的束縛,只好趴在她的懷中痛哭,“姐姐,姐姐……”他摟住朱仙然那一身金屬盔甲,在這乍暖還寒的春季里,凍得瑟瑟發(fā)抖。
“仙然將軍,有勞了!”徐墨卿妻郎攜兩個大官兒向她深深拜去。
“殿下,燕將,過了那邊境石碑,就是西洲國境內(nèi),此后的路你們需萬般小心,臣下在此,恭候歸來!”朱仙然情深義重道。
兩廂別過,四人登車上馬,悠悠走了兩步,那馬車卻忽然停了下來。燕歸晚從馬車上跑下來,安哥兒終于從朱仙然的手中掙脫開,哭著跑到燕歸晚懷中。
“姐姐,安哥兒等你回來,你一定要回來!”
燕歸晚替他擦干眼淚,“安哥兒要好好練劍,絕不可偷懶,回來時我要檢查的。”
安哥兒不住地點頭,燕歸晚又向身后的朱仙然肅然叉手,“將軍,歸晚走了!”
望著那一車一馬遠(yuǎn)去的背影,朱仙然長長的吁了一口氣。身邊一位參軍走到她的跟前,“將軍果然是君子,至始至終從未追問他們半句。”
朱仙然看著那參軍,淡然一笑,“一個再也提不起刀槍空有個女公爺?shù)木粑唬粋€是無權(quán)無勢男兒身的王爵。過境不過是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問什么呢?還怕他們通敵不成?”
參軍跟著點了點頭,又一副將憨憨道:“那他們?nèi)f一做出對東梁不利的事呢?”
“燕家百十口人命都是在京都,他們敢么?更何況殿下早已不是殿下!”
眾人不解,紛紛看向朱仙然。朱仙然轉(zhuǎn)身往軍營里走去,“殿下答應(yīng)女皇,離開京都,他便不是再是永豐王,他只是東梁的一介布衣。”
眾人發(fā)出一陣唏噓,朱仙然繼續(xù)道:“所以我沒有避諱你們,你們也不要隨意透露這二人來過。”
“卑職明白。”眾人齊聲回道。
朱仙然拍拍安哥兒的肩膀,“小后生,你也要替你晚姐姐保守秘密,知道嗎?”
安哥兒已經(jīng)不再哭了,他頂著個桃兒似的紅眼睛默然點頭。
一行人在西洲國的留夏關(guān),被反復(fù)審閱了通關(guān)文牒,終入西州國境內(nèi)。
與邊塞涼城接壤的就是這西洲的留夏關(guān)。顧名思義,涼城之所以稱之為涼城,就是因為這個地方人煙稀少、四季荒涼。而那留夏關(guān)則是因為深處內(nèi)陸,氣候寒冷干旱,夏季總是非常短暫,所以才取了個這么個名字。
嚴(yán)格意義上來講,這不是燕歸晚第一次踏上西洲的土地,只不是上一次是被那個“煞星”擄過來的,她沒有什么印象。
現(xiàn)在兩國休戰(zhàn),民間往來不斷,是以他們這幾個東梁“商人”入境,很是平常,沒有特別引人注目。
他們首先要解決的問題是換腳力。騎著的這兩匹馬均是從千落山腳下臨時買來的,算不得多么上乘。之后走了那么遠(yuǎn)的路,現(xiàn)下又過了境,只怕再無力繼續(xù)馱著他們走遠(yuǎn)路了。
素聞西洲盛產(chǎn)良駒,比他們的鐵騎戰(zhàn)士更加出名。燕歸晚和徐墨卿都是愛馬之人,筋骨耽擱一個冬季沒有活動,早就開始手癢心癢起來。所以剛走到留夏鎮(zhèn)里面,他們便抵掉了原來的車和馬,取而代之的則是四匹高頭大馬。
燕歸晚選了匹性子最烈的,在腳行的大院里駕馭了小半個時辰,方才征服身下的馬兒。徐墨卿則是有心無力,他的內(nèi)傷還未痊愈,只得選一匹性子稍微溫順一點的。
兩個大官兒最為實際,他們詢問了伙計,選了兩匹耐力最好,精力又不算太旺盛的馬兒。把他們隨身攜帶的一點行李按放在馬背上,那兩匹馬果然很聽話,一副任勞任怨的模樣。
秋生和九鶯跟著伙計到柜臺前算賬,燕歸晚則拉著她的新坐騎,跑到徐墨卿的眼前使勁兒炫耀。
“這馬不錯啊,等哥哥再養(yǎng)養(yǎng)內(nèi)傷,我借你騎一次,讓你也過過癮。”燕歸晚說著拍了拍她身后的馬腦袋。
那只高頭大馬一掃之前的傲氣,在燕歸晚手中像只乖順的小羊羔。
徐墨卿氣不過,也懶得跟她爭辯,只道:“得買份最新的西洲地。,我們手里那份怕是有點老了。”
“這話要是從秋生九鶯口中說出來,我還能信幾分,在哥哥嘴里這么一說,我反而覺得不靠譜呢?”燕歸晚呵呵笑道。
徐墨卿白了她一眼,沒好氣道:“就是秋生同我說的,再說我是方向感差,又不是不會看地圖!”
燕歸晚笑的更加肆無忌憚,“好好好,那我們就找個靠譜的地方買一份唄!”
“你之前是怎么在軍營里待的?”這一句徐墨卿的聲音明顯放低,但仍能聽出他的嫌棄。
一份地域圖雖然沒有城防圖那么難搞,但是賣方總得弄清楚買方的用意才行。若是普通經(jīng)商不認(rèn)得路,買來一份當(dāng)做指南是可以的;可萬一買方是敵國細(xì)作另有用途呢?尤其像燕歸晚和徐墨卿這樣特殊身份,萬一被拆穿,實在是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
“忘記清影和清璧之前被安過什么罪名了?”徐墨卿意味深長地提醒道。
燕歸晚這才想起來,雖然那次是一場子虛烏有的事,但那件事也足以證明地圖的特殊性。
“黑市上一定會有賣的,尤其像留夏關(guān)這種兩國接壤的地段上。”
“問題是,我們現(xiàn)在有點像只無頭蒼蠅,亂闖。”
九鶯和秋生已在腳行門口等候他們,妻郎倆牽著馬兒向大門外走去。
燕歸晚還在思索徐墨卿所言,只顧低頭牽馬,一不小心,與迎面走來的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燕歸晚被撞的一愣,抬起頭卻見到一張俊俏的臉,原來是位英俊的女君。不過下一瞬,她就反應(yīng)過來,這,這不是個女子,這是一位男子。
他們面對的第二個問題,“尊卑世俗”變了!
西洲乃是男尊王朝,幾乎所有事物都與他們東梁是反過來的。徐墨卿那一身“女裝”反而變的正常,而燕歸晚的一身“男裝”卻變成少數(shù)?!
燕歸晚還有點懵然,徐墨卿已上將她扶住。
那男子盯著燕歸晚看了看,順帶著瞥了一眼徐墨卿,笑道:“在下唐突,冒犯了姑娘。”說著已彎下腰唱了一個喏。
燕歸晚徹底懵然了,誰是姑娘?誰被冒犯了?這個男子怎么不知道害臊呢?咦,奇怪,他跟墨卿哥哥怎么有點像呢?臉皮有點厚啊!
徐墨卿將燕歸晚向自己的身后拽去,謙和道:“無礙,官人有禮。”
那男子這才將徐墨卿重新打量,“想不到東梁也有這般男子,與在下平日所見,實在大不相同。”
徐墨卿本揣著僥幸心理,以為燕歸晚這身打扮,來了西洲還能減少些不必要的麻煩。可是這被看穿的速度也太快了吧?一定是因為他的妻主長得太好看了!徐墨卿莫名的生氣起來。
“沒想到才剛剛過境,就被官人看穿身份,慚愧慚愧。”他表面上仍維持謙和。
那男子的眼光又從二人身上移到燕歸晚手中牽的那匹馬上。他忽然叫道:“姑娘真是好身手啊,居然把我腳行里的最烈性的馬給牽走了。這匹馬來了已有大半年,愣是沒有一個人可以馴服,哎呀,姑娘厲害啊!”
燕歸晚慢慢反應(yīng)過勁兒來,她只覺前面的徐墨卿整個人都緊繃繃的,實在不理解是為什么。
“原來是這腳行的老板。”燕歸晚抱了抱拳,“你這牲口與我有緣,再會。”
她歪著頭向徐墨卿挑了下眉,“哥哥還不走么?要趕路的。”
那腳行老板與徐墨卿欠了欠身,目送他們二人走出門去,心道,這二人倒是蠻有趣的。
“哥哥,你說腳行老板會有地圖嗎?”燕歸晚冷不丁問道。
徐墨卿怔了怔,欲要騎上馬背的腿,又垮了下來,“委婉地問一下也可以。”
他的本意當(dāng)然是自己出馬,豈料,燕歸晚一個轉(zhuǎn)身大踏步往后走去,邊走邊向那腳行老板喊道:“掌柜的……官人……請留步!”
這都是些什么破稱呼?
徐墨卿忙得跟過去,在她身后輕聲道:“我去。”
燕歸晚一手將他攔在身后,“哥哥,你怎么這么奇怪?我去問怎么了?”
在燕歸晚的認(rèn)知里,美男子應(yīng)是風(fēng)流有韻顧盼生姿的,徐墨卿就算要吃醋,也應(yīng)該吃那樣男子的醋。而對面那個腳行老板,燕歸晚完全覺得他是個“女子”,故只有那點稱呼上的不適應(yīng),更何況她認(rèn)為徐墨卿有傷在身,她更應(yīng)該多擔(dān)當(dāng)照顧他一點才是。
徐墨卿已被燕歸晚幾句話弄得僵持在原地,他的小妻主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啊!那腳行老板明明……明明色瞇瞇地看著她呀!
那腳行老板是個眉清目秀、廿五上下的男子,束著蓬松的發(fā)髻,著一身玄青色深衣,肩上披著一件較薄的銀白色斗篷。在這早春時節(jié)里,大部分的人還未退去冬衣,而他這身輕裝扮相,無疑證明,他平日不太需要外出,就算外出也必有車坐。
嗯,這腳行老板的確有錢,說不定背后還干些大買賣呢!
燕歸晚已走近他,而那老板也已過身,笑望著折回來的燕歸晚。
他微微欠身作揖,“姑娘有何事?”
燕歸晚蹙眉,忍著那極不適應(yīng)的稱呼,道:“官人?啊,我想向你打聽個事。”
“但說無妨。”
燕歸晚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你這兒賣地圖么?”
徐墨卿已竄到燕歸晚的身前,向那腳行老板解釋道:“我們初來乍到,不大認(rèn)得路,想討一張地圖傍身,還望官人替我們想想辦法,價錢,好說的。”
那腳行老板眼神里微微閃過一絲驚訝,但隨即又平靜下來。他側(cè)了側(cè)身子,向身后的里間兒一指,“既然做買賣,那二位里面請吧,我們慢慢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