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努著勁的天,就像憋著氣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一下子爆發出來,給人來一個措手不及。
天氣暈暈沉沉,還是一片白茫茫的,叫人看不清前方的路。
蘇牧現在也是郁悶得緊。
他上了車就依靠在車窗邊,漸漸陷入了夢境,今天之前發生的一系列的事都使他呼吸困難。蘇牧腦子里忍不住快速放映起發生過的片段,心情也七上八下的。
他想起了章榮芳的老態,陶燕臉上的頹靡,她們的臉上有著不甘,但更多的卻是認命,是對命運的屈服,對自我追求的放棄。蘇牧閃過許多畫面,怎么睡都不舒服,在座位上不住地亂動。
他又想起了昨晚的那個旖夢。那是他在遇到喬易周之前,從未做過的夢。他今天面對喬易周的怪異行為也都與那個令人羞愧的夢逃不脫干系。它是那么的真實,自己身體與心理的反應,他的欲望,滿足,快樂,這些是他否認不了的。
他與喬易周從第一次見面到今天,不過寥寥數日,但他們卻經歷了許多的事,這是他除了實驗室的研究外,做的最有意義的事。喬易周帶他領略了他未曾有過、也未成想過的別人的人生,帶他見識了形形色色的人。他很承認,喬易周是個很有人格魅力的人。
蘇牧醒了,又睡著,反反復復的。但腦子里揮之不去的還是那個喬易周。
他中途還轉了趟路車,繞繞繞繞地,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定遙中學。下車后,他已經渾身酸痛,眼睛看著周遭的事物也有些模糊了。蘇牧立在原地緩了緩,情況才稍稍好點。
天空悶聲響了一聲雷,卻沒落下一滴雨珠。它還在憋著一股勁,卻使得匆匆的行人焦躁不安,一邊趕路,一邊罵天。
蘇牧抬表,看了看時間:16:45。
坎坎大概還有25分鐘就下課了,所以蘇牧就等在學校對面的小賣部那兒,尋著一個好位置,好讓自己一眼看到坎坎,而不被對方發現。他一邊在零食區那兒隨意地逛,一邊和老板娘嘮著嗑。
蘇牧很清楚,坎坎對著范良驥都不愿意說出事情的真相,跟別說對象是他,他自己也沒有幾分把握坎坎能夠坦誠。所以說還是要放棄最直接的方法,蘇牧打算偷偷跟著她,暗中打探其中的情況,再看看能有什么更好的解決方案。
一個人要是閑下來什么事都不干,那么時間將會變得無比漫長。
對于蘇牧來說,打電動的兩個小時遠遠比他做實驗的十幾個小時要長得多。蘇牧現在就是處在一個百無聊賴的狀態。
對于一個正常的成年人來說,上學時光中最深刻的記憶莫過于高中,但隨著時間越往前,記憶則越淡,更別說是失憶了的蘇牧了。
蘇牧對于自己的上學的記憶已經所剩不多了,所以他看著學校大門,心里卻泛不起什么波瀾。而且蘇牧失憶后,還和他的導師一起到了d國進行了兩年的研究,所以他對定遙市也就沒有什么特別的記憶,念想什么的就別提。
蘇牧不喜歡玩一些電子產品,所以他就只好漫無目的的朝四周亂看。
結果突然蘇牧突然看到一個年輕男孩從大門遠處的高墻上露出了顆腦袋。眼睛還十分謹慎往四周看,就好像把自己當成了特工一般。一邊提防巡邏的值日老師,一邊向下面的同伴傳遞即時消息。
確認并沒有老師在下面蹲守,他才一臉興奮地把好消息報告給同伴。緊接著,他雙手按在圍墻上,用力一撐,縱深一躍而過。撿起地上的書包,隨手拍了拍上面的灰塵,看著他的小伙伴集結完畢,才鬧哄哄地肩搭著肩地走開了。
雖說是違反校規的行為,是老師們口中絮絮叨叨的不學無術的差生,但沖動的少年卻總是意氣風發。蘇牧也有些羨慕,不免想著過去的自己是否也有這么自在隨心的生活?
接著陸陸續續間,初中生們魚貫而出,說著笑著,有踏著自行車的少年,有三兩成群談著哪家奶茶店好喝的女生,還有些沒換下籃球隊服、全身汗涔涔摟抱在一起的男生。
或許,他之前也是會打籃球,會逃課,會在全校師生面前大言不慚念著道歉書的學生呢?蘇牧想著,卻被他這個念頭搞得莫名好笑。自己現在這副德行,難不成真是轉性過后才形成的嗎?是有點難以置信。有句話怎么說,物極必反,說不定現在的自己是之前的自己所向往的人格呢,也說不定。
他胡思亂想間,眼神突然瞄到坎坎的身影,立刻心下警覺,一瞬不瞬地觀察著她。
坎坎的情緒不太好,臉上也有些若有似無的倦意,校服的衣領和下擺都是褶皺,還有零零星星的泥點子,但她的臉上卻是不屑,一臉的桀驁不馴,頗有種大姐大的樣子。
坎坎的這副模樣倒一點也不像是受欺負的,反而像是去揍人的,蘇牧汗顏。
坎坎并沒有著急回家還是去哪,她慢悠悠地走到馬路邊的石墩子邊,大步一邁就站了上去。正一臉不爽地環著雙臂,敲著腳下的石墩。
但她又像是在等著什么人一般,因為她正以一種不甚在意的表情,時不時往校門口看去。等得久了,就發著脾氣輕輕踢了踢石墩。
蘇牧不想太過咋眼,惹得她懷疑,索性就走進了旁邊的精品店里,找到最靠外的一排,從透明的玻璃看她。
蘇牧見她還在等人,便放松了些警惕,低頭看了看他面前的物品。在他面前的正好是一排的鋼筆。
恍惚間,他又想起了前不久那個午后。他好奇地轉著喬易周的鋼筆,趴在桌上等著他回來。
喬易周的位置正靠著窗,偶有陽光灑下來,它會恰好照拂在整張桌子上。松木制作的桌子用得越久,它彌漫出來的味道就越清淡卻越安神。如果陽光能夠落在身上,會覺得暖烘烘的,心里也會柔軟祥和下來。往窗外看可以看見雪松長長的樹枝,自由地生長開來。
蘇牧懶散地趴在桌子上,不知道這股淡淡的松香是從下面還是從窗外,悄悄地鉆進了他的鼻腔,他不免有些困覺,全身都舒適了起來。而這股味道,蘇牧覺得莫名的熟悉,好像,好像他在喬易周的身上也聞到過。
啊,原來這不是香水味啊,松木香也會眷戀地纏繞在他的身上。
鬼使神差般,他開始挑選起了面前排列整齊的鋼筆。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這么做,但是心里卻因為此刻的舉動而感到興奮,感到期待。
突然有一只鋼筆深深地吸引住了蘇牧的目光。它的筆桿是由原木打磨而成的,筆帽和筆握為金屬材料。心材黑褐色,筆尖上還有著深淺相間的細條紋,外形圓潤,光澤沉穩。
蘇牧小心翼翼地將它拿著手里,淺淺握著。鋼筆搭在虎口處,冰涼的觸感卻在碰上之后慢慢升溫。他又輕輕嗅了嗅筆桿,上面還散發出一些木香味,好聞得很。
蘇牧不禁開始遐想那人拿著筆,專注辦公的樣子,偶爾累了,休息之余眼神瞟向窗外,下意識地將筆抵在唇邊,讓木香縈繞在鼻腔周圍,舒緩心神。
思及此,蘇牧的心臟仿佛螞蟻爬過一般變得柔軟,不知何時建立起的屏障開始崩塌,心臟供血加快,如火燒般酥麻感慢慢鉆入心臟,再彌漫開來,熏得他臉紅。
他既像得了寶貝迫不及待進獻的孩子,又像背叛自己內心忠義的大臣般指責自己的諂媚。
他懊惱極了自己這副模樣,像是自欺欺人般,又匆匆把鋼筆放回了原位,心里唾棄著自己的不爭氣。
就在抬頭瞬間,蘇牧瞥見坎坎等到了她要等的人,是一個身材瘦弱的男生。男生看起來明顯是營養不良,頭發蓬亂,臉上是不健康的黃。
男孩顯然沒料到坎坎在等著他,驚訝地看著面前的人,漸漸放緩了步伐,開始變得猶豫不決,然后猛地低下了頭。他背著破舊而臟亂的書包,緊緊抓住眼神也飄忽不定。
坎坎比男孩高了大半個頭,男孩又是害怕地不敢看她的眼睛。于是坎坎直接走到男孩面前,低下了頭,吔了他一眼,臉上有些恨鐵不成鋼,抓住他的衣袖,又拖又拽地拉著他往前走。
蘇牧有些著急,打算奪門而出。然而剛走了兩步,猶猶豫豫,仿佛面臨什么兩難的抉擇。于是他下定決心般又轉過了頭,拿起那只鋼筆快步走向前臺。
蘇牧出門時,臉上的潮紅還未散去,手里還緊緊握著前臺細致包裝鋼筆盒的禮品袋,像只燙手山芋般。
他在廣告牌后悄悄搓了搓自己發燙的臉頰,然后立馬跟了上去。
坎坎帶著人,并沒有走大道,而是專挑人少的小路,仿佛是刻意躲避學生。男孩也不說話,只低著頭望著地面,時不時想扯回自己的袖子,但被坎坎犀利的眼神駁回。
蘇牧保持著專業跟蹤者的職業素養,既不讓對方發覺,也不讓路人感到詫異,保持著忽遠忽近的距離。
坎坎駕輕就熟的,繞過了好幾條小道,很快就到達了目的地。那是一家游戲廳。
坎坎不是網癮少女,她來這里的目的是什么?蘇牧躲在巷子拐角處看她。
但坎坎的目的似乎不是游戲廳,因為她并沒有駐足在門口,而是繞到了后方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