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龍,這次多虧了你!”
陳登貪戀地望著唐賀的側臉:“應該的。”
“娘說她不想離開徐州,所以……”唐賀有些無奈,“我只能拜托你照顧她。”
“放心吧,我會把姑母接回陳家去住。”陳登低聲道,“相信父親也會高興的。”
“嗯。”唐賀點頭應了一聲,便沒了下文。
兩人站在庭院中,沒再說話。
唐賀是心情不好,陳登是不知道該說什么。他這幾年一直發奮向學,努力提高自己,同時關注著唐賀與荀的消息。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歷漸多,陳登已然看清自己與荀之間的距離,但每當他覺得自己獲得了很大的進步時,總會不自覺地把自己與荀進行對比,隨后就會生出嚴重的失落感。父親曾經開導過他,可是驕傲如他,并不甘心服輸。也許,他是在為了當年的事爭一口氣,也許,他只是想證明自己不比荀差……可說到底,原因卻是眼前的這個人。即使過去了這么久,他依然無法放下對她的感情。有時候他會想如果當時自己能堅持下去,會不會她就是他的妻子,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唐賀對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親人永遠只是親人,她的眼中怎么也倒映不出自己的身影。那時候荀能頂著名聲受損的壓力,娶了唐賀,為什么他就不能堅持?同樣是世家子弟,為什么荀可以那么做,他卻不可以?雖然明知道這種假設,沒有結果,卻時常會在心里這樣問自己,久久不能釋懷。
他怔怔地看著唐賀,心底生出幾分蝕人心的惆悵。
唐賀覺察到他異樣的視線,轉過頭,才要說什么,一聲稚氣的童聲響起在安靜的院落中。
“娘!惲兒好想你!”
一個可愛的小孩子蹬著小短腿從門口奔向唐賀。
唐賀看到長大了點的兒子,先是一驚,隨即露出欣喜的笑,俯下身,張開手接住了飛撲過來的兒子。
陳登也被這聲音驚得回神,低頭看著眼前的母子,感覺有些刺眼地移開了視線,望向遠方的天空。
“惲兒,這是表舅。”唐賀抱起兒子,指著陳登教荀惲認人。
荀惲眨眨漂亮的眼睛,歪著腦袋看了陳登一會兒,說道:“表舅。”
陳登扯出一個笑臉:“乖。”
“咕……”荀惲將臉轉向唐賀,摟著她的脖子,小嘴一扁,委屈地道,“娘,表舅不喜歡惲兒。”
陳登很尷尬地看向唐賀。他根本沒見過這孩子,喜不喜歡無從說起吧。
唐賀也覺得可笑地看著兒子:“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荀惲眼珠子轉了轉,撲在唐賀肩上,避開她探究的眼神。剛才一進來,就看見這個表舅盯著娘看,那種眼神好奇怪,他不喜歡。
荀惲想了一會兒,小爪子抓著唐賀的衣領,小小聲地咕嚕道:“因為……他沒有說惲兒乖。”
這種孩子氣的謊話騙普通人還可以混過去,騙陳登完全不夠等級。陳登看著荀惲的樣子,搖頭笑了下,伸手解下腰際的佩飾:“那么,我把這個送給惲兒賠罪,可不可以將功抵過呢?”
唐賀沒有接,拍了拍兒子。
荀惲扭過頭偷看了眼,正對上陳登的雙眼,看到他眼中縱容的笑意,不由覺得沒勁,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陳登看了一會兒,揚起頭,很傲然地說道:“既如此,暫且原諒你。但是以后你不可以盯著我娘看!那是不對的!”
唐賀聞言,瞟了眼面不改色的陳登,又看了眼嘟著嘴的兒子,嘆氣道:“胡說什么呢?”
“我才沒有胡說。”荀惲小聲地嘀咕著,從唐賀身上滑下來,指著陳登很認真地說道,“娘是我和爹的,別人都不可以和我們搶!”
“噗……哈哈……”跟在荀惲后面看了很久好戲的華佗憋不住大笑起來。
陳登聽了也覺得好笑,但不知為何笑不出來,撇了撇嘴角:“時候不早,我回去安排一下,過幾天就把姑母接過府。”
“也好。”唐賀點點頭,“拜托你了。”
見陳登走了,荀惲堆起笑臉,轉向華佗:“華神醫,你先給我娘把把脈,看她最近身體好不好,有沒有累著?”
華佗笑得打跌,抬手擺了擺,喘了半天,才緩過勁來:“不急不急。你娘叫我跟你來徐州是為了救人的。”說著,他看向唐賀,“夫人,這病人現在何處?”
唐賀搖了搖頭,哀傷地說道:“家父已逝。”
華佗愣住了:“何時的事?”
“五日前。”唐賀垂下眼簾,嘆了口氣,復又抬起頭,“不過,還請華神醫為我娘看看。我怕她年紀大了……”
華佗理解地點頭道:“請夫人帶路。”
唐賀欠了欠身:“有勞華神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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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曹操的好意不能拒絕,那就該為兒子的未來爭取更多的保障。唐賀深知曹嵩對曹操的影響力,在荀惲來徐州的第二天,就帶著他去見曹嵩。怎么說,將來他要娶的也是曹嵩的孫女,先見見人家爺爺,打好關系,好處多多。
荀惲被荀淑、荀緄教得很好。至少在禮儀上,走出去似模似樣,人長得可愛討喜,還挺會說話,討老人家歡心。在曹嵩面前,叫了幾句叔公,就把曹嵩樂得合不攏嘴,抱著他,直夸他是個好孩子。
荀惲最喜歡別人說他是好孩子,小身板挺直,對曹嵩說,全賴自家長輩教導有方。當然,如果他說這話時換一個謙遜點的表情,會比較有說服力。
不過,曹嵩就吃這套,覺得這孩子聰明又孝順,笑瞇瞇地對唐賀道:“你這兒子就和昂兒小時候一個樣,生得乖巧伶俐。”
“昂兒是誰?”荀惲歪著頭問道。有誰能與他比?
“昂兒是我的乖孫子。”曹嵩瞇著眼回憶,“記得那時候他才你這般大,天天跟在我后頭叫祖父……唉,現在不知道怎么樣了。”
“昂兒已經長大,能幫著孟德大哥做事了。”唐賀湊趣地把曹昂在兗州主持政務的事說給曹嵩聽。
“哦哦。”曹嵩邊聽邊點頭,一張老臉笑開了花。
荀惲歪著腦袋聽著,見唐賀這么夸獎曹昂,心里有些不高興,暗暗地想道: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我十五歲的時候,一定比他厲害!
“惲兒怎么皺著臉啊?”曹嵩捏捏坐在自己膝上的小娃娃。
“惲兒長大了,也會很厲害!”荀惲鼓起臉頰,不服氣地說道。
唐賀臉色一僵,偷瞄了下曹嵩的臉色,見他沒有不高興,舒了口氣。
小孩子都喜歡爭搶大人的注意力,曹嵩對荀惲的話不以為意,反倒樂呵呵地摸著他的頭夸獎他有志氣,將來大有前途。
看著曹嵩縱容小孩的模樣,唐賀終于知道曹昂在曹操裝憨厚,在外人面前一臉傲嬌的模樣是怎么來的了,難怪曹昂人前人后反差那么大。看來環境對小孩子的成長很重要!
“對了。過兩日,我就要啟程去兗州。”曹嵩一邊逗著荀惲,一邊對唐賀道,“你爹的事,我看著也處理差不多了。你不如跟著我一道回兗州去,我有兵馬護送,路上也安全些。”
唐賀心頭一緊。這一點也不安全,正是因為他有這么一大隊人馬運東西,才會被人盯上,這一路注定不太平。不過這樣也好,她正愁怎么把自己的人混到曹嵩的車隊中去,現在沒問題了,理由都是現成的。
“叔公,是要去兗州嗎?”
“是啊。”曹嵩笑著回答,“惲兒跟叔公一起走可好?”
荀惲看了眼唐賀,見唐賀微笑著點頭,連忙說好。
“多謝叔父!”唐賀站起身道謝。
曹嵩連忙擺手說道:“不必多禮!之前收到唐公的信,他就有提及,要我在他故去之后,照顧一下你!如今他去了,我自是要照顧你的。”
望著曹嵩一臉感慨之色,唐賀低俯下身,拜了拜,表示敬重。
荀惲見母親對曹嵩行大禮,趕緊從曹嵩身上下來,跟著母親對曹嵩行禮。
曹嵩微微頷首,端坐著受了他們母子倆的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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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途中,前兩日陶謙派出的人馬沒有任何動靜。唐賀沒敢放松警惕,吩咐雨前盯緊了,一有異常情況,立即派人手去保護曹嵩,絕對不能讓他出任何意外。
早前唐賀通過千耳社的打探,已經確認陶謙派出原黃巾賊首張]領兵二百人要于途中謀財害命,并有丹陽兵三百多人接應。雖然沒有探明確定的地點,但已然證實確有此事,龍井覺得非常危險,不建議唐賀冒險與曹嵩同行。可當唐賀明確地指出,如果曹嵩死了,曹操會有的反應,以及徐州會有什么后果,之后,龍井只能把跟著上路的家丁全部換成千耳社的人手,趁著這幾日時間,把徐州境內的幾名暗衛調過來,自己則隨身攜帶利刃,寸步不離唐賀母子。
這天,路上下了場大雨,一行人決定到古寺去歇腳。
唐賀看著這座古寺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形勢,覺得很可能這就是他們議定動手的地點。她皺起了眉:“龍井。”
“是。”龍井上前兩步。
“放消息出去,叫人趕到這里來。”唐賀抬頭看著霧茫茫的天空,有些焦躁。雨下得非常大,人手要及時趕到救人,怕是不太容易。
龍井點點頭,轉身去吩咐喬裝的人手放鴿子。
唐賀見他走開,伸手招來雨前:“你去四處瞧瞧,看準出逃的路線。必要的時候,可以棄我而去。”
“主人!”雨前驚詫地瞪大了眼,低呼,“您這是在說什么啊!”
唐賀冷靜地抬手往下按了按示意他安靜,語氣認真:“如果曹嵩死了,我卻活著,曹操不會放過我們一家。所以我沒有別的要求,我只把惲兒的安全托付給你。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
雨前難得表現出焦慮之色來:“之前龍井不就說過這次很危險,讓您不要跟著的嗎?現在怎么又……”
“我只是在做最壞的打算。”唐賀面無表情地說道,“你現在就去準備吧。”
“……”雨前站著不動。
龍井回過來見了這情形,推了下雨前。雨前一咬牙,轉身查看逃生路線去了。
“其實,你完全不必這樣。”龍井瞇起眼,關注著四周的動態。
抬眼看了看他,唐賀苦笑道:“你難道看不出來我要做什么?”
龍井看了她好一會兒,無奈地說道:“那我去保護華神醫。”
“嗯。”
望著龍井匆匆離去的身影,唐賀閉了眼,復又睜開來。唐衡的擔憂雖然不是沒有道理,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么長時間了,她也用得順手了。換了其他人,誰能在片刻間懂得她想做什么?雨前是忠心,可在心思上遠不及龍井。況且,目前龍井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妥之處,她又何必在這種事上糾結。
看著外頭的瓢潑大雨,她深吸了口氣,定了定神,袖中的手握緊。今夜有一場硬戰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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