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蹲在店的角落,從柜子底下取出一個盒子,上面沾了不少灰塵,顯然是放置了不少時日的東西。
戲志才一臉尷尬地站在他身后,焦急地看著掌柜,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兩人議定了既然荀喜歡熏香,那就送熏香給他。可是,戲志才覺得荀喜好熏香,收藏的品種只多不少。他們這種外行什么也不了解,理應(yīng)讓店家推薦才對。他沒想到奉孝一進(jìn)店門,就自己找目標(biāo)了。
掌柜臉色也不太好。這少年一進(jìn)店,問他要什么,他也不說,就自顧自地翻找他自己要的熏香,只說找到了,就付錢。熏香,造價昂貴,對于平民百姓來說,是奢侈品。掌柜自認(rèn)為自己不是勢利小人,但他真的很難相信眼前這兩個衣著樸素的人舍得花大價錢買這種吃不能吃,用不能用的熏香。可偏偏又要顧及著客人的臉面,不能說出來。
輕輕吹了吹盒子上的灰塵,郭嘉露出一抹笑意,起身對掌柜說:“這個是何時進(jìn)的貨?沒變質(zhì)吧?”
掌柜瞥了眼盒子上的標(biāo)簽,說道:“今年夏初的時候到的,保存完好。不過……”這種熏香有催情作用,你一個少年買這個想干嘛!他眼神充滿懷疑地看著郭嘉,“我想,您不需要這個。”說完,掌柜伸出手,就要搶過來。
郭嘉一轉(zhuǎn)身,塞到戲志才手中,說道:“我們就要這個了。順便問下,這玩意點一晚上沒問題吧?”
掌柜臉色難看地拉著郭嘉的手臂,勸道:“公子,您年紀(jì)輕輕不要不學(xué)好。壞事萬萬做不得啊!”
戲志才聞言,手一抖,就要把盒子丟出去,幸而郭嘉反應(yīng)快,接住了。
郭嘉很無語地抱著盒子,轉(zhuǎn)向掌柜:“掌柜的,我哪里像是個要做壞事的人?”
“可是,可是……”掌柜指著他抱在懷里的盒子,急得滿頭大汗。他原先不知道這東西有催情作用,覺得這味道稀奇,就進(jìn)了兩盒。其中一盒自己用過了,才知道用這功用,便把它從架上撤下,存在角落里,誰知道這個少年四處翻看,竟被他放出來了。看他那樣子,似乎是知道這種熏香的用途的……
郭嘉嘆了口氣,指向戲志才:“你問他,我們是要給朋友買禮物的。我們那個朋友就要成婚了,正巧他喜歡熏香。我們才打算送這個給他的。”
掌柜狐疑地望向戲志才。
戲志才抓抓小胡子,撇開視線。看掌柜的神情就知道這盒熏香,怕是有什么貓膩。記得郭嘉說要給荀一個驚喜,以他對郭嘉的了解,那根本不可能是驚喜,是驚嚇還差不多。
眼見兩人一臉的不自在,郭嘉憋不住拉了老板到旁邊小聲說:“老板,你放心賣給我吧。我只想給那朋友在新婚之夜用用。”
他果然知道啊!掌柜一臉黑線地看著面前的少年。雖說送朋友新婚之夜用,倒也合理,只是……
“若您還不放心,我把名字和我住哪里都給您留個條如何?”郭嘉迫不得已地說道。
掌柜考慮了片刻,指了指戲志才:“他呢?”
“咳,放心吧,有我在他跑不了!”郭嘉拍拍胸脯,心里直嘀咕:你黑心生意又沒少做,這般扭捏,怕什么啊!
掌柜眼睛在兩人之間轉(zhuǎn)了好幾圈,猶豫地點頭:“那好。因為也就這一盒,我按成本價賣你,就兩貫錢吧。”
“兩貫?”看到郭嘉伸出兩根手指一比,戲志才臉青了。
眼見郭嘉已經(jīng)決定要買下這個東西了,戲志才只能在心底默默懺悔:文若,沒能及早攔住奉孝,我對不起你…………
郭嘉不好意思地笑笑,伸手到兜里取出錢袋,拉開口子,倒出一枚小銀錠:“這個應(yīng)該夠吧?”
掌柜從他手心拿起看了看:“成色很足,我去稱量看看。”說著,拿著它,走到柜臺后邊取出小稱稱重量。
看到郭嘉拿出銀錠,戲志才怔了怔,趕緊扯了郭嘉往角落走兩步,悄聲問道:“你哪來的錢?”
“嗯,贏來的。”郭嘉食指抵在唇間,瞇著眼睛笑。
以為郭嘉誤入歧途,戲志才勃然變色:“奉孝!”
“哎哎,你別急吶!是我與人下棋贏的。”郭嘉連忙抓著他安撫道,“真的,絕不是來路不明的不義之財!”
戲志才抬手指著他,抖了半天,說不話來,垂下手,搖頭,轉(zhuǎn)身就走。
郭嘉拍拍腦門,早知道就不說了。志才的反應(yīng)太大了!也不聽他說完,真是的!這些錢都是陳登的,那時候為了應(yīng)付他,讓他下注給彩禮,贏了不少錢。后來,就跟荀到許昌來了,直到現(xiàn)在都住在荀家里,根本沒有花錢的機(jī)會,才會剩下來的。這年頭哪里有那么多不義之財可以賺啊!
轉(zhuǎn)頭看向掌柜,郭嘉撇撇嘴問道:“稱好沒?”
掌柜趕緊從錢柜里取出錢,點清遞給郭嘉。
郭嘉也不去數(shù)它,隨意往兜里一放,抱著裝了熏香的小盒,一路小跑去追戲志才。荀還沒回來,荀攸比荀更無聊,一點也不好玩。所以戲志才如果不理他,他就沒人一起玩了,得去解釋清楚才行。
掌柜看著郭嘉急匆匆跑遠(yuǎn),才猛然記起,少年承諾的名字與住址都沒有留……這萬一出了問題,他找誰辯白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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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該因為荀的婚事,變得喜慶熱鬧起來的荀家,卻隨著荀歸期的臨近,氣氛越來越凝重。以至于有外人猜測,是不是荀家的大家長荀淑被孫子荀堅持娶宦官之女的事氣病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危在旦夕,就撐著日子等著見孫子最后一面。
事實卻是在荀出發(fā)去洛陽之后,荀淑發(fā)出家族傳令要求荀氏一門在外的重要人物,務(wù)必于近日回到潁川,商議大事。他年紀(jì)老邁,準(zhǔn)備將族長之位傳給年輕一輩。
荀家的人都不是傻子,在這節(jié)骨眼上,誰是族長的繼任者,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荀沒有娶這個妻子,當(dāng)這個族長,或許他們都不會有意見,怎么說,荀的能力品德都擺在那里,那是一等一的好。可是,這娶妻之后……有一部分人有些猶豫了。那還不如選擇休若或是友若呢!他們都是不差的。荀家最不缺的就是人才了!
得知此事的荀衍最先表示,自己支持弟弟荀,并且認(rèn)為眼下最重要的是家族齊心協(xié)力幫助荀渡過難關(guān),這也是在幫荀家渡過難關(guān)。持反對意見的人明知他說的是對的,可心理就是不舒服。就以他偏疼弟弟為名,無視了他的發(fā)言。
除了荀緄之子休若、友若,還有個荀儉之子,一直埋頭苦讀,天分極高的仲豫,雖然父母雙亡,家境窘迫,可人家學(xué)識一點也不比文若差,年紀(jì)輕輕就開始著書論說了;品行方面,聽他博得四鄰稱贊,就知道定是好的了。
于是,接著被扯出來的就是在家里著書立說,恰恰遇到瓶頸的荀悅。荀仲豫憋了一肚子火氣,根本不給這些無事找麻煩的人好臉色,直接不耐煩地說道:“盡是俗物!爾等毀掉了一個正常的荀文若,造就出一個完美的君子,如今卻因其義行,而要拋棄他,實乃不義!吾不齒為之!”意思就是,你們這些人之前對荀寄予厚望,讓他變成一個凡事循規(guī)蹈矩近乎完美的君子典范,現(xiàn)在就為了他選擇“君子之義”拯救一個女子的名節(jié),而棄他于不顧,實在是很可笑。他不屑與他們這種自相矛盾的俗物相處,懶得理什么家族事務(wù),更不齒于族長之職。末了,無視眾位長輩的黑臉,加了句:“仲豫,至今猶記文若之志。文若心懷天下,以濟(jì)世安民為平生所愿!仲豫此生難以與之相比!”丟下這話,他率性地甩袖離去,回家繼續(xù)他的著書大業(yè)。
因為荀悅也是荀淑的孫子,于是,他們決定不再選荀淑這一支的子弟。與荀一起在歸途中的荀諶,非常可憐地沒人問過他意見。因為誰都知道,荀諶打小就偏疼文若,什么好東西都是先給弟弟一份,然后,才是父兄,自己。他們這家人就是兄友弟恭的典范!根本沒什么好問的。
荀爽見此狀況,急得差點想要把事情的真相跟這伙人說。荀淑卻一點兒也不著急,每天拉著這個兒子,不是出門散步,郊外釣魚,就是在家中下棋,論學(xué),完全不把這些人的話當(dāng)一回事。每天也就是去出席一下會議,聽聽族中那幾個少數(shù)派,暗含譏諷地罵人。開會時,神情肅穆一臉凝重,轉(zhuǎn)頭又是一副心態(tài)放松的模樣。
荀淑的悠閑,讓那幾個反對者氣得牙癢癢,每天在討論著族中每個出色子弟,拿著他們的優(yōu)勢,與荀進(jìn)行對比。這才驚覺,荀淑的氣定神閑不是沒有原因的。除了娶個媳婦出身不好之外,不論比哪項,荀都很強(qiáng)大地名列前茅。單個論,學(xué)問最高的仲豫已經(jīng)說過了,品德……荀家之中文若排了第二,沒人敢當(dāng)?shù)谝弧D芰?qiáng)的,很好,哥幾個全是荀緄的兒子!這群上了年紀(jì)的老人,氣得胡子亂翹。自己子侄怎么沒個爭氣的!難道風(fēng)水都被荀淑一支搶了不成?!
瞄來瞄去,幸甚!這里還有一個不是荀淑一支的荀攸嘛!如果說,仲豫志在立言,無意出仕,撐不起這個家族,那里不還擺著個現(xiàn)成的,已經(jīng)身負(fù)孝廉之名的荀攸荀公達(dá)嘛!雖然輩分低了些,可是,荀淑跨過親子,直接從孫輩中選材,那么,再小一輩的公達(dá),也該榜上有名才對!誰說荀家就只有他荀淑一枝獨秀來的。
身在潁川的荀攸,因為輩分原因,本來沒資格出席宗族會議的。這回長輩點名了要他參與會議,所以不得不出來露個面,表個態(tài)。
荀攸在荀十歲那年就清楚,自己與荀之間的差距。他判斷出,自己此生的成就無法越過荀,那時便已經(jīng)為荀馬首是瞻,完全不介意真心實意地在小他六歲的荀面前低頭,叫一聲叔父,更何況是現(xiàn)在。
早就了解這群人在議論些什么了,他們所關(guān)注的重點是什么。荀攸在眾位長輩面前,把家族中的出色人物,拿出來和自己的每一項優(yōu)劣逐條分析,再與荀作對比。聽得眾人直點頭,原來如此。那些人都比不上一個荀攸,而荀攸又比荀差那么一點。荀果然是族長的不二人選!
等到會開完,荀攸走了很久了。這些被忽悠暈的人,才恍然醒悟,公達(dá)說了半天,就是表示,在他眼里只有荀有資格當(dāng)族長,其他人誰當(dāng)上了,他都是不認(rèn)的。
幾個說話有分量的人,這時也看出端倪來了,聚在一起商議了下:既然年輕一輩有能力的,心都向著荀,那說明,換了其他人當(dāng)族長,家族的未來必定會有諸多爭執(zhí),與其如此,不如還選荀。畢竟,從小看到大的,荀確實沒什么不好。況且在娶妻這件事,荀自己也算得上是受害者了。作了多方考慮,他們直接壓下反對聲。一致決定:族長之位暫時交給荀,以五年為期。如果荀沒有重新選上孝廉,無法出仕,他就必須自己讓出族長之職。
事情至此告一段落。
荀爽在聽到這個消息時,松了口氣,看向父親。
荀淑握著釣竿,看著水面,平靜地說:“文若的難處,從今天開始了。”為了檢驗這個族長合不合格,荀氏族人會出各種各樣的招數(shù)來測試他的能力,自己當(dāng)年也曾遭遇這樣或那樣的非難。輪到荀,只可能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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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荀家內(nèi)部消息的唐賀一臉玩味地看著信報,告訴雨前及時把消息傳給她就行了。她只打算好好看戲,不多管閑事,相信以荀的能力處理好這些小事情不在話下。如果說,有什么地方非要她幫忙的話,那大約是她得悶聲不吭地當(dāng)個賢妻。r(s_t)q
當(dāng)天唐賀看到荀諶的時候,用詭異的眼神打量了下他,還發(fā)出一聲長嘆,惹得荀諶一整天都沒有好臉色。
荀見著了,只能搖頭苦笑。他完全不能明白,為什么兄長明明看出唐賀是故意要氣他的,還要和她生氣。這兩人已經(jīng)達(dá)到一天不針鋒相對地嘲諷兩句,就不正常的地步了。【作者:咳,文若,你不知道這世界上有一種人,叫作“弟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