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風餐露宿,自不必說。
陳氏倒也清楚自己的容貌,走在路上不太方便,每日用灶灰把自己一張臉抹成黑色,掩去那年輕的容貌,看起來像是老了十幾歲,成天在地里耕作的老嫗。還把唐賀的衣裝換成男孩的式樣,讓她扮成男孩子。這一來雖然省了很多麻煩,卻沒辦法住店。因為兩人看起來窮得住不起……任何年代都少不了勢利的人,進店最多叫兩碗面吃的行為,更是讓店小二從未給過她們好臉色看。
唐賀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之后,不再吵著住店睡床了。畢竟,這個時代的床,遠不如現代的床軟,硬邦邦的硌得慌,還不如在野外用雜草鋪得厚厚的睡得舒服。
今天晚上也是要睡在城郊的破廟里,她已經很習慣地在破廟周圍,跑前跑后地找了大量的干草回來,別的不說,先鋪床要緊。
陳氏看著女兒忙碌的樣子,搖搖頭,笑著生火,自我安慰地想:這孩子雖然不像以前那樣成天歡蹦亂跳的,但女孩子還是安靜些的好。
就在她們忙完一切,坐在火堆邊上,吃干糧的時候,來了一大群人。
陳氏警惕地看著他們,隨即拉著女兒縮到角落去。這伙人看起來就不像普通的富庶人家,怕是什么大族世家。相安無事倒還好,若是視平民如草芥的家伙,就該小心了。
陳氏這么緊張的行為把來人弄得很不好意思。那名像是主人的青年男子招手對身側的管家低語兩句。
那名管家模樣的人就朝陳氏走過來,在離她五步遠的地方,拱手施禮:“大娘,我等亦是路過,您不必驚慌。”
陳氏稍稍安下心來,點點頭摟緊女兒,挪到角落之前鋪好的草堆邊上,雙眼依舊戒備地望著這些人。
唐賀瞅著對方的穿著,對比自己身上的粗布衣,看起來他們應該是比較有錢的樣子。郁悶!就她這幾天觀察看來,應該是漢朝,具體是西漢還是東漢,就不太懂了。她不是沒想過通過問年號這種東西來判斷,可是,鑒于自己的歷史水平太菜,完全無法對上號,費盡心思也沒啥收獲,索性不再多想。
托著下巴,一副頹廢的樣子,望著面前的一群人走來走去生火造飯,唐賀思維跳脫到遙遠的未來,盤算著往后的生活。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是最好的。至于,那個便宜老爹在沒見到前不用太指望。想來想去,她覺得自己既發明不了什么東西,又傻兮兮的不心靈手巧,不會做什么美食,想要開店賺得盤滿缽滿,似乎不太可能。何況,封建社會重男輕女,她一小女子估計沒啥機會做什么大事業。
“兒,過來。”一名男子低沉的聲音響起。
唐賀回過神,就看到一個八九歲的小童一副小大人的模樣穩步走向一個看起來和她的美麗娘親差不多大的青年。嘴角抽搐了下,古人都早婚,不稀奇,不稀奇……但是這個小孩……額,應該說這年頭大戶人家真可怕!想來那些世家就更不用說了。就她這樣,估計一輩子也養不出封建社會的閨秀淑女樣。人家那才叫氣度的說……
那名叫兒的男孩拱手而立,規規矩矩地問道:“父親,您喚孩兒有何事?”
“這些天趕路,累了嗎?”
“不累。”
“那么,待吃過小食,就繼續今天的學習。功課莫要落下了!”
“是,父親!”
聽著這樣的對話,唐賀再度對那小孩產生了巨大的同情。古時候讀書人太勤奮了。他們沒有電燈,大晚上的烏漆抹黑,還得就著昏暗微弱的火光念書,小小年紀真可憐!這娃遲早會近視的。
“阿賀,冷嗎?”陳氏悄聲問道。
唐賀搖搖頭:“娘,我困了。”實話,古人天黑了沒事做,都睡得早,她也跟著調整了生物鐘,變得嗜睡起來。估摸著也就以前晚上八點鐘左右,就想睡了。
陳氏摟著女兒讓她枕著自己的膝睡。
這時,那個男孩聞聲看了過來。
唐賀張大嘴打了個哈欠,正對上他的眼,瞬間僵住了,維持著張著嘴的傻樣,直愣愣地看著對方。
“阿賀,怎么了?”
“娘,他長得真漂亮,比我漂亮多了。”唐賀指著男孩說道。
荀聞言,不悅地皺了下眉,別開臉,背轉身,走到另一邊去。他最恨別人看著他的臉發傻!最討厭別人說他長得漂亮!
唐賀見他轉身,便收回了視線,躺下,抬手摸摸臉頰。額,以為自己會因為自己穿越的爛緣由不再愛好美色,沒想到竟然還會看人看到呆。好吧,她有些嫉妒。怎么可以隨便路上遇到的路人甲小男孩,就長得如此漂亮呢?
陳氏笑著拍拍女兒:“我的阿賀最漂亮。”
唐賀扁了扁嘴。娘啊,你這是自家孩子好的心理。嗷,她已經很習慣叫這個與自己前世年齡差不多的女人“娘”了,瀑布淚……郁悶地想著,她翻了個身,閉上眼開始睡覺。
午夜時分,唐賀睜開眼,看見陳氏還沒睡,揉揉眼坐起來:“娘,你歇會兒吧。”
陳氏環視了下四周,不敢放松,只是敷衍著女兒:“我不累。你睡吧。”
“娘,你閉上眼睛瞇一下下也好啊!”唐賀搖搖她的手。有事的話,早就出事了。就她娘倆,不用半夜偷偷摸摸地偷襲。
拗不過她,陳氏只得閉上眼假寐。
唐賀笑了下,轉過身,面向那群人,觀察了很久。大約推斷出是官家世家,主人又是那副嚴謹道德的模樣,連下人都恭謹守禮,不需要多余的擔心。
男孩還沒睡,捧著竹簡一臉專注,精神得絲毫不見睡意。看樣子是個勤奮好學的好孩子。
不知道是不是感應到她的視線,男孩抬起頭,看了過來,不過,眼神不善,而是狠狠地瞪了眼唐賀,想來還在為那句“漂亮”而生氣。唐賀覺得有趣,不由回他一個大大的笑臉。
荀立即扭開頭,想到之前唐賀說的話,心里恨恨地罵:看什么看!再看你也不會長得比我好看!丑八怪!
唐賀輕手輕腳地爬起來,見那邊守夜的下人沒有阻止她靠近,便大膽地走到男孩邊上。
男孩嚇了一跳,差點叫出聲,卻見唐賀指了指睡覺的眾人,瞇著眼朝他笑,不禁抿緊唇,繃著臉,不說話。
“吶,你在看什么?”唐賀壓低聲問道。
“你識字?”男孩挑眉,不屑地打量他。
唐賀盤腿坐下,挨近前:“不知道。讓我瞅瞅,也許認識。”
自幼聰穎過人,少有人及的荀有些驕傲地將竹簡往他眼前一伸:“你肯定不認識!”
唐賀借著火光看到了竹簡上的篆書,眼角抽了兩下,心說:真不好意思,姐姐我還就認識篆書。人家學毛筆字都是寫楷書來著,咱一開始學,老師上來就讓學篆書。
“怎么樣?你不認識吧?”荀傲然地抬抬下巴。
唐賀抬起頭,好笑地看著他:“認識啊!這行寫得是‘師之耳目,在吾旗鼓,進退從之。’嘛。”
荀不置信地看著他,不服氣地微微嘟起嘴,轉了轉手中的書簡,換了一列,問道:“這行是什么?”
唐賀依然一字不錯地讀出來,笑得眉眼彎彎,打趣道:“還要換一行不?左氏春秋的內容我還是知道一點的。”又見他張大嘴好似要大聲說什么,連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荀因為嘴巴被堵了,才驚覺若是高聲叫起來,必然會影響已經睡著的人,壓下自己的呼聲,又被他的笑容激怒,鼓起臉頰,瞪著他。
唐賀樂呵呵地看著,收回手,吸了吸鼻子,說道:“你身上的熏香太濃了。”
“要你管!”
“呵呵……像是脂粉氣,你不會是女孩子吧?”唐賀笑著問,卻是肯定的語氣。肯定是女的!哪有男孩子長得這么漂亮。
荀的臉漲紅了,氣呼呼地說道:“我是男的!”
“嗨,嗨!你是男的,你是男的。”唐賀隨意地答應著,抬手往下按按,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我都女扮男裝了,你也是吧。咱就不揭穿你了。哪有男孩子身上這么香的。
“你……”天才兒童氣結,怒目而視。
“(*^__^*) 嘻嘻……我叫唐賀。”唐賀討好地湊上前,“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荀睜大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瞪著唐賀。這人無禮!過了一會兒,見唐賀不為所動地繼續保持著笑臉一直盯著他,不由泄氣,軟下來,嘟著嘴道:“荀。”
“哦,荀……荀?!”唐賀吃驚地看著他,抬起手顫抖著指著他,“你說,你叫啥?”漢朝叫荀的人不多吧?有名的只有那么一個,不會這么巧吧……
“荀。潁川荀姓,是……”
唐賀激動地一把抓住他的手:“字呢?”
“我還未行冠禮,尚有有字。”荀皺眉看著被他抓住的手,冷淡地說道。這人這么激動。又是因為聽到我是荀家的人,才這樣的。雖然荀家是名門世家,被人敬仰是正常的,但他實在不喜歡那些阿諛奉承地討好自己的家伙。
“你這一輩分,是不是字里都帶有‘若’字啊?”唐賀希冀地望著他。千萬別說是啊……
誰知道荀很驚詫地反問道:“你如何知曉?”
唐賀縮回手,一副風中凌亂的姿態,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嘴里念叨著:“天啊,降個雷把我劈回去吧……”這禍水般的長相,身上傳來若有似無的香氣,不是衣留香的荀令君又是誰?!單就名字相同可以認為是湊巧同名,多個條件符合,那就不能這么說了,所以……這里是東漢末年啊……眼前的小正太就是后世被人評有可與潘安相提并論的美貌的荀,荀文若啊……雖然他目前還小,可是離三國的亂世也不遠了,不過十來年的功夫而已……她,她要怎么活啊!她又不想建功立業,開創太平盛世。神啊,讓我穿回去吧!
荀看著他癲狂的樣子不禁有些擔心,這個家伙不是被自己刺激到了吧。就算他冒犯了自己(抓手、捂嘴),自己也不會把他怎樣的。頂多瞪他兩眼,暗地里罵幾句就是了。他才不是那種驕縱蠻橫的世家子弟。父親一直嚴格的教育,就是不希望他成為只會依仗家族勢力的傻瓜。
“喂,你沒事吧?”荀站起來,跟在他身后。
唐賀晃悠悠地走向角落的草窩,邊走邊搖頭:“我一定是做夢。我才不會認識什么荀咧!”
本待好心交流的荀小朋友聞言,(t_s)# ,扭頭回到自己那鋪好了薄毯的地方。書也不看了,生氣了,睡覺!心里忿恨地直咬牙:誰要和你認識啊!我也不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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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睡醒的荀四處看不到唐賀的身影,看向邊上守候著的管事,伸手招了招:“昨天的那對母子呢?”
“回少爺,他們天未亮就離開了。”管事恭敬地回答。
“兒,怎么對鄉野之人也感興趣?”荀緄走過來摸摸兒子的頭,溫和地問道。
荀抬起頭:“父親,昨夜孩兒在看《左氏春秋》,不想那個男孩湊過來,竟然也都認識竹簡上的字,所以……”
荀緄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兒可是覺得同齡人中,少有可以與你說得上話的人?”
“……嗯。”荀低下頭。早慧的他與大部分同齡的孩子沒有共同語言。昨夜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那個看起來比自己小些的孩子既然看得懂春秋,也許能和自己玩得起來。沒想到一覺醒來,對方已經不見蹤影了。
拍拍荀的腦袋,荀緄沒有說話。他自然是知道自己兒子的。沒有可以說得上話的小友,對孩子的成長也不利。索性這次回去,就將他留在潁川吧。族里出眾的少年不少,定會有能與他相談甚歡的人,那就不會再覺得孤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