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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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周榮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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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大家都醉得東倒西歪散去的宴會后，下半夜突然有人發(fā)現(xiàn)周榮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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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龍袍團成一團扔在床上，馬槽里少了奪云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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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慌了一干近侍小校，四處亂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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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吐了一次，又喝點醋解酒，正折騰著沒睡，聽說這事，初時也有點驚張，但很快，她笑起來，安慰眾人道，“不妨，他跟我說了去哪里，不想要人知道，明日自回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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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眾人這才寬心，各歸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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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整整衣服，初冬的冷風吹在她臉上，讓整個人都清醒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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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周榮并沒有告訴她他去哪里，但她認為，自己猜測得應該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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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解開韁繩，那匹通體烏黑的“夜刀”馬搖頭頓蹄，對風嘶鳴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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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紅塵阡陌，引向一座香煙繚繞的小小廟宇，坐上的神女，依舊慈悲，“藥王娘娘”幾個小字，反射出淡金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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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果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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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沒有跪，蜷在神像下面，抱著蒲團，睡著了，微紅的燭光映在臉上，鼻子以下埋在手臂里，睫毛的陰影拖的很長，與那上首的塑像，顯得格外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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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雖然酒席之上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這點，但在這一瞬間，萬素飛心里還是充斥了巨大的哭笑不得，嘴角上挑，眉毛卻幾乎耷拉成了一個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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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雙柳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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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個諱一筆的“瑟”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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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個乖張卻又惻隱地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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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血緣哪！血緣的力量果然是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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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難怪他知道那毒方，只是為什么他**的她這么倒霉。 偷雞偷到黃鼠狼家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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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起來！起來！著涼了！”，她沒好氣地過去，拽著領子往起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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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揪了半天，男人才動了一下，一手抓著她袖子，含含糊糊發(fā)出聲囈語“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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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說實話萬素飛當時很想腆著臉回答一聲“唉”，想想當著神像。 不咋積德，還是沒這么干。 把他抱著那個蒲團硬搶出來，喝道，“瞎叫什么，你母親在上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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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周榮開始沒反應，但過了兩秒鐘后，耳朵突然哧楞一下立起來，眼睛也隨之張開。 認出是萬素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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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怎么知道的？”他初時大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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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攤攤手，“說來話長。 但你放心，如果你不希望，我不會說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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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因為席上周榮輸?shù)蒙伲髞砥鋵崨]怎么喝酒，這會兒有點醒了，直起身子看了萬素飛半天，突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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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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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記得很小的時候。 往盒子放了一個紙條，好像是多么多么怨恨的一個人地名字。 12歲時，突然想起去打開盒子看看，結果發(fā)現(xiàn)上頭寫著‘隔壁二狗欠三文不還’。 當時一下覺得好傻，沒想到，都這么大了。 又傻了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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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現(xiàn)在，這個故事對我已經(jīng)不再需要是秘密，因為我已經(jīng)可以從容地面對它”，他繼續(xù)說著，嘴角蕩漾著幾分笑意，“你不用幫著隱瞞，我甚至可以完整地講給你，要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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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有些訝異，又馬上急切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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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等等”，周榮說著。 起身向母親的神位最后一揖。 然后步出小廟，跨上白馬馬背。 卻不是向南回城中，而是向相反方向而去，在路上，緩緩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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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知道名滿天下地藥王姬是如何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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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被刀兵所傷？”素飛心里盤算，年紀那樣輕就過身，恐怕是死于意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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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病逝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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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啊？”素飛圓睜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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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具體來說，死于沉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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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沉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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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周榮眼睛只向前方看路，卻打斷她，“想說沉喉雖然是速發(fā)惡疾，并不是不治之癥，以我娘的醫(yī)術，為何能醫(yī)不自醫(yī)，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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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素飛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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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因為那藥方里，有一味主藥，叫做櫻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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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櫻荼？我聽說那是高唐的特產(chǎn)啊？”萬素飛眼中狐疑愈加濃厚，難道蕭錦瑟不是在這里去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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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十年前，東齊還存在，那是東齊的特產(chǎn)”，周榮說著，挽起韁繩，低聲道一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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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素飛跟著下馬，眼前是一條大河，清白的月光撫慰，那水波顯得極其靜謐，如冰肌玉骨之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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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然后，她地眼光上抬，卻被小小地驚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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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河的對面，是一片櫻荼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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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初冬，正是櫻荼開花的季節(jié)，而連綿戰(zhàn)火所造出的尸骨，撒落在土地中，被它們柔軟的藤蔓緊緊纏住，盡情吸取里面的養(yǎng)分，使那花朵更加妖異。 漫溢出眼眶的火紅，燃燒在風里，由于太紅了，在月色下看，竟然顯得有些發(fā)碧。 微風拂動那大片嬌艷的花朵，則似乎有什么渺茫而空靈地歌聲低低傳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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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片斑斕的景色中，周榮的聲音淡淡響起，卻有種極澀的感覺，“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淮北則為枳……櫻荼也有這么個怪脾氣，過了這條白龍河，一株都不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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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而十年前，高唐前頭還沒有這個‘高’字，是中原正統(tǒng)政權，而河的對岸也還是東齊領土，兩國關系劍拔弩張，雙方派兵守衛(wèi)巡邏，每逢冬日，則鑿破河面堅冰，生怕偷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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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但是人生病，總要治的，因此有人冒險走私櫻荼進入唐境內，據(jù)說獲利極高，一株在東齊只賣十兩地，在這邊可以賣到三百兩以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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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十年前，外祖父年事已高，又好酒，終于有一天睡在椅子上，就再沒有醒過來。 我娘送了喪，帶著我，繼續(xù)四處行醫(yī)。 后來走到這個地界，娘突然生病了，我知道那是沉喉，就去給她找藥”，周榮接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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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娘雖然醫(yī)術高明，但心腸軟，看診賒賬的很多，人家確實付不起，也不要了，有時還倒給病人貼錢買藥，所以手上一直拮據(j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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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知道櫻荼很貴，迫不得已，我就拿著賬簿，挨家挨戶地去求去收，他們知道是我娘的病，當真好些人砸鍋賣鐵也把錢湊出來的，可惜，畢竟還都是貧門小戶，用了一天多，好歹把三百兩湊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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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就急忙往藥鋪跑。 可是，人一急就傻了。 平素我是記得走路要繞著大兵的，那天，卻沒看見五六個正在閑晃——那天，也許當真我什么也看不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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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些人是唐軍士卒裝扮，你知道，這世道，兵匪一家，見我穿的鼓囊囊的——又有銅錢，又有碎銀子，能不鼓么？就圍上來，將我一推，我后腦撞在什么東西上，醒來，錢就已經(jīng)全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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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注意到，周榮說話的時候，語氣雖然平淡，眼中卻已暗暗星星點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