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白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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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飛蝗般的箭雨中，城上依然不斷有人縋下，大約是拼著概率，總想有一個(gè)人能僥幸突圍去吧。 林咨于是加緊放箭，口中吶喊，“從誰的防區(qū)漏出一個(gè)，提頭來見！”，三軍聞令，更加不敢怠慢，只聽城上傳來慘呼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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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慘呼讓林咨漸生奇怪，從頭到尾太平均了點(diǎn)，按說到后來，大部分人被射成箭垛，怎么還能有那樣響亮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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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如果萬素飛聽到他這個(gè)疑問，大概會看著面前幾隊(duì)士兵心中暗道，您老人家多包涵，一邊縋繩子一邊搞配音容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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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到天邊露出魚肚白，城上才停止了往下放人。 于是唐軍也偃旗息鼓，稍作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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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手下給林咨端上一碗水，這半日發(fā)號吶喊，他也干渴至極，咕嘟嘟牛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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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然而喝到一半，卻不由一聲咳嗽，盡噴出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住城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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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些被射得千瘡百孔的周軍士兵活了！？在向上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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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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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是城頭的人喊著“嗨喲、嗨喲”的號子，在把他們往上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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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初升的太陽將光芒投來，在光瀑之中，隱約可見一些松散的茅草飄然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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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是……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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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草人們帶著滿身的箭矢緩緩升上城頭，激起歡聲雷動(dò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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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一瞬間林咨已經(jīng)明白是怎么回事，尖叫怒不可遏地發(fā)出。 手中的水碗砰地一聲在石頭上摔個(gè)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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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攻城！給我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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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于是軍號響起，鼓聲隆隆，前兩天地一幕照例重演，唯一的不同，這次城上還射的是高唐的柳木強(qiáng)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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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在拉弓的間隙誦了聲佛號：“好借好還，再借不難，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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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原來。 萬素飛在見到青蒿造箭之時(shí)，突然心生一計(jì)。 說與江軒。 江軒采納，連夜趕制數(shù)百草人，從城頭縋下，佯作欲突圍求援，林咨不知就里，放箭狙殺，則箭矢附于草人之上。 皆為周軍所得。 后來江軒清點(diǎn)，共得箭六七萬支，全軍士氣大振，唐軍鑒于損失，也不敢繼續(xù)執(zhí)意硬攻，屯軍圍城，末云于是從頃刻覆亡的壓力中解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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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過，也只是從火燒眉毛的狀態(tài)緩解到火燒了被幔帷帳地狀態(tài)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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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唐軍還在城外重重圍困。 信使派不出去，城內(nèi)糧草眼見消耗，士兵傷者不斷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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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也許，只能指望堅(jiān)守到周榮威脅唐都之時(shí)，唐主令林咨回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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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可消息不暢，也無法知道周榮那一路進(jìn)展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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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日子就這樣在期待與恐懼中安靜而又不安地流過。 江軒每天不敢放松，指揮調(diào)度，操練士兵。 萬素飛這編外人員倒是閑一點(diǎn)，從城中府庫搜集了些資料，滿城亂串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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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天她正一邊走一邊鉆研城中的縣志，不提防撞在什么東西里，哎喲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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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看時(shí)，卻是一張大網(wǎng)，沿街曬著，角下一個(gè)破洞張地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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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悻悻爬起來。 好嘛。 這可真真是“自投羅網(wǎ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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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一動(dòng)，臨街的矮房里跑出一個(gè)莊稼人打扮的老頭。 看她穿的軍服，有些害怕，連連作揖道，“小民該死，沖撞了大人，大人千萬莫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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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確有些怪，倒不是責(zé)怪的怪，而是奇怪的怪，隨口問，“這是什么？種地怎么還要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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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回大人的話，這是漁網(wǎng)”，老頭答道，“城中好些人都置辦了，夏天去白龍河打些魚補(bǔ)貼家用。 小民這是看霉?fàn)€了，趁還沒下雨，拿出來曬曬，不想就沖撞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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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哦了一聲，剛想抬步說沒事告辭，腦中卻突然好像劃過一道閃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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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忙翻出末云地圖，攤開了左看右看，厲了聲色道，“你說謊，末云旁邊哪有河流？難不成你們莊稼人放著地不管到幾十里外打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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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老頭嚇了一跳，納頭拜道，“小民不敢欺瞞大人那，大人拿地地圖敢是一年前的？今年春天白龍河改了道，流的極近末云了。 ”，說著，又指指畫畫給她看河流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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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整個(gè)楞住，這些天來塞入腦中的許多蕪雜信息中，似乎有一些碎片突然發(fā)起光來，悉悉索索地連成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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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道聲謝給老頭，拔腿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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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江軒本來在內(nèi)堂辦公，聽見兵士阻攔“侍郎且待通報(bào)……”，話音未落，門扇已是嘶的一聲，拉向兩邊，萬素飛闖進(jìn)來，呼啦啦一撒手，在地上攤開一大堆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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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以前似乎也有類似的一次？還呆呆地給她讀《世說新語》來著……他心中劃過一絲當(dāng)時(shí)的心境，不知是酸是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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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但他迅速收斂下去這點(diǎn)兒女心腸，知道萬素飛這般闖入，必有大事，忙斥退左右，洗耳恭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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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江大人看這里”，素飛展開地圖，指著朱筆描出的一條線，“這城外有一條白龍河，水勢浩大，離末云本有數(shù)十里之遙，但聽說今春河流改道，如今已經(jīng)轉(zhuǎn)到這里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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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事是我今天從一個(gè)百姓口中聽來，林咨官居高位，駐守唐都，應(yīng)該并不知道”，她補(bǔ)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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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是想……”，江軒打斷她，可又遲疑了片刻，道，“我們無法出城去堰住水口，放水成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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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知道”，萬素飛鬼魅地笑起來，“可大人再看這個(g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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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江軒拿起來，是本縣志，萬素飛已經(jīng)把重要地地方給圈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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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不由驚嘆一聲，“每年的這個(gè)時(shí)候，再過五到十天，這里將暴雨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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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正是！”萬素飛跳上案幾坐了，“所以我們要做的，一個(gè)是祈禱今年氣候跟往年一樣，另一個(gè)就是秘密制造戰(zhàn)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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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素飛，你……”，江軒當(dāng)真心中佩服，欲說些贊美之詞，又覺得溢美造作，一時(shí)全然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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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倒是素飛沒跟他客氣，拍拍他的背，“為將者，雖善用兵，不知天文，不曉地理，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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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是晉英帝的話吧？你就拿來顯擺”，江軒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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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一瞬間他看見萬素飛偏過頭去，他看不見那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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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然而很快她又轉(zhuǎn)回來，笑得燦爛，“我忘記在哪里聽說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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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七天后地傍晚，暴雨傾盆，那雨大到好像天都漏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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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四更時(shí)分，白龍河到底如一條白龍，漫溢兩岸，呼嘯而來，可憐城外唐軍都還在睡夢中，便大多被洪水席卷而去，永遠(yuǎn)不再醒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