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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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第二天一早，萬素飛胸前綁著繃帶，歪在床上看文書，見周榮過來了，忙著扎掙著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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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不用跟我來這一套”，周榮走到床邊，用手撲落開攤得到處都是的竹卷，騰出地方坐了，道，“這些都是什么？你又算計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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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不覺得那蒙利戈怪么？”萬素飛不答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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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說有皇子在，他卻過于輕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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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正是”，萬素飛合上卷宗，道，“我查了一下，發現有趣的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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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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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北戎現在的太子生母，是獨孤貴妃。 而蒙利氏是大將世家。 就在前不久，兩家好像才結為姻親。 蒙利家娶了貴妃所生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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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就禿子頭上虱子——明擺著了”，她接著說道，“戎國太子與五子爭儲，盡人皆知。 這次出使，戎帝派出蒼狼遠，太子自然要想辦法制約，讓他辦不好差事，甚至借我們的手把他除掉。 看來戎帝也是默許了，不然蒙利戈能這么樣，敢這么樣大模大勢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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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周榮愣一下，他對這種宮廷瑣事，勾心斗角的，還真的要人提點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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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好得很，他們想利用我們，我們正好也想利用他們”，萬素飛說著抬起眼，這才注意到周榮隨從甚簡，身上穿的是尋常百姓衣服，不由怪道，“你這是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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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蒼狼遠說想難得來一次這邊，想親身體驗一下汴京風物繁華。 想要微服出去逛逛”，這次換作周榮沒有直接回答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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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啊？那你可得派個得力的人去看著，不然連汴京多少街巷都給你畫出作戰地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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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得力地很。 ”周榮這樣說著，語調卻頗沒好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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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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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那家伙指定要你陪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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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怔怔，旋即咬牙道，“罷了，他若挑我我便去。 讓別人我也不能放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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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突然想明白了似的，她又說。 “難不成你是打算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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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當我想跟著？”周榮忙呲牙氣道，“你那樣觸了他們面子，我怕派個活人出去，抬個死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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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說著他偷瞄下萬素飛眼神，擔心讓她看透了，他卻不是怕萬素飛叫人殺了，怕她叫人拐跑了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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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還好萬素飛沒怎么注意的樣子。 捏著下巴想了半晌，突然“啊呀”一聲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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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怎么？”周榮被她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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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上次跟你說的事情可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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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說神巫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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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沒錯！我們要煽風點火，讓北戎內亂，這是最好的機會！準備的人可以派上用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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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蒼狼遠看到萬素飛身后還跟著一個簡裝地周榮，不由愣了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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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閣下是貴使，想要游玩汴京風物，朕怎敢只派一個內監跟隨。 怠慢了閣下”，周榮一拱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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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微服玩賞，本為個人意興，怎敢當陛下大駕”，戎國皇子忙婉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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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閣下言下之意。 是說朕掃興了？”周榮斜起眼睛，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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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怎敢，怎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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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注意到，這邊你來我往拉著鋸，殿后早有一個小廝悄沒聲息閃了出去。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門口頗為粗壯的一聲，“呵，殿下好興致！為臣正好也想游覽汴梁，這樣便一客不煩二主。 一起去可好！”。 看時，正是蒙利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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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蒼狼遠沒了聲音。 就算他能拒絕了周榮，想必也甩不掉這專門監視他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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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的加入會有什么影響嗎？萬素飛心里飛速盤算一下，似乎也是有利無害，于是跟周榮都沒有反對，這三位頗為怪異的組合寒暄著出了宮門，身后三五名護衛扮作隨從，走到汴梁街道的青石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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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時值金秋，天高云淡，不冷不熱，買賣出游，一應合適，道路兩側，盡是店鋪，為了招攬生意，有的還專門推出門來擺個攤子。 也有堆胭脂水粉的，也有堆絹帛絲綢的，最漂亮地將那新收的柿子整整齊齊碼著，堆成黃澄澄金亮亮一座小山。 空氣中彌漫羊肉湯的香氣，貨郎的鼓聲、小販的吆喝，熱鬧地塞滿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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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眾人東揀揀西看看，幾個男子高談闊論，倒仿佛他們真是什么莫逆之交似的。 萬素飛只是有人問到時才淡淡應聲，眼睛低低飄過時而在街邊出現的算命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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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家不像，那家更不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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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安排的人怎么還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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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正想著，足下突然升起一陣涼風，看時，生生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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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是一個老頭，狀如猿猴地老頭。 矮小萎縮，枯干的手臂如同老樹的枝丫，似乎骨頭隨時會從皮下戳出來一般，頭上稀疏的幾根黃發糾結，眼睛則是兩個凹洞，猩紅的眼窩好像能吹出陰森的寒氣，根本沒看見他從哪里過來地，此時卻已經出現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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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先是一驚，但迅速心里暗贊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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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的主意是找個瞎子，也只想弄個翻白眼的假裝一下，不曾想哪里安排到如此逼真的？倒是奇怪，他這樣如何辨認出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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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然而瞎子一開口，她又打個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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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瞎子拜伏在他們幾人腳前，發出如悠長如歌又哽咽如泣的聲音，“噫嘻！何幸哉！盛光隆隆，得見三日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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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心中大飆淚，詞錯了！他**的詞錯了！你不識數啊？我教出去的分明是“二日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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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老頭卻全然不知這錯誤般，激情澎湃地往下演，只見他疾風般扣住周榮的手腕，骯臟的指爪悉索而迅速地往上探去，染黑了絲綢的袍袖，口中喃喃，“青龍潛淵，一朝飛天，恩澤天下，貴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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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周榮還未從目瞪口呆，或者至少是裝出地目瞪口呆中反應過來，那老頭又竄向蒼狼遠，如果不是看得清楚他幽深地眼眶，簡直沒人會相信他真的是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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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蒼狼在漠，一呼眾應，黃沙百戰，榮耀其邦！”，嶙峋地手指摸索戎君五子的骨骼，嘶啞的喉嚨中繼續飄飛出歌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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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瘋子！不得了，把這個又瘋又瞎的老頭子趕走！”在他唱出讖語的同時，周榮按照之前練習好的劇本，大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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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隨從先前被這駭人的樣貌嚇住了，一時有些錯愕，此時聽主人法令，卻不敢再含糊，一擁而上，將其拖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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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老頭被架遠了，細腳伶仃的****在空中亂踢，口中依稀發出尖利的笑聲，“你們有眼睛卻看不到前方的道路，如何敢笑我是個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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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知道就里和不知就里的人都面面相覷了許久，蒼狼遠心下怦怦直跳，瘋子？說出那樣話來，瘋子才相信那是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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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腦中劃過一絲這是周榮有意安排的想法，但旋即又覺得不是，那種神秘詭異的感覺，不像是演出來的，何況戎人本來就深信神巫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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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么，這串讖語，將是他榮登大寶的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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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覺得血液沸騰，可心中又升起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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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三……日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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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極為隱秘地瞄向蒙利戈一眼，而后者也隱秘地瞄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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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周榮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思路，“是我思慮不周了，哪座城里沒兩個神志昏亂之人，若剛才那人是惡意前來，閣下有個閃失，我這地主卻如何擔當得起？我們不如暫且先回去，閣下要游玩汴京，我自當派車轎相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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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是啊，瘋子……”，蒼狼遠強笑著附和道，“就聽從周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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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于是眾人再無興味，各懷鬼胎，歸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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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進了宮城，送走戎人，周榮轉身一把將萬素飛拉過來，低聲問，“你改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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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并不曾”，萬素飛抖抖手腕，示意他松開，“我初聽時也很是奇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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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難道是他一時緊張說錯了？”周榮擦擦汗，道，“幸好他們好像沒追究那個數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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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并不是，他錯有錯的道理，或者說是歪打正著，或者甚至是臨機應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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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怎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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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們設定這計謀時，并不知道蒙利戈會跟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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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是說，這樣將水攪得更混？那二日我一個，蒼狼遠一個，第三個便是暗指蒙利戈了？”，周榮倒也能夠一點就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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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恐怕正是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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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早知道，晚點把他拉走就好了”，周榮頓足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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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要緊，蒙利氏乃重將世家，讓人們對他有這個懷疑，本來不是難事。 我觀察他們神色，是已經往心里去了”，萬素飛淺淺笑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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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是么”周榮聞言也笑起來，“這樣說那瞎子倒是極聰明的，還有那幾句讖語，也頗像那么回事，朕問清楚什么來歷，一定好好獎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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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們邊說邊走，進內廷又出外廷，這時，卻有一個文官模樣的人跑來慌張下拜，“臣罪該萬死！安排不當，那偽作的算命人跟著皇上一路，不想竟跟丟了，無法完成皇上所托，請皇上降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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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周榮素飛一時皆瞠目結舌，面面相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