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怎么意外了，叛亂平定，叛軍死傷萬余人，其余歸降，周軍自損二千，好在雖然兵員有所損耗，糧草、軍費(fèi)這些消耗還是不大的。韓平死在亂軍中，石勇被擒，二人皆得族誅之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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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在石勇還沒被押赴刑場之前，他看到了令他痛悔終生的景象——有的時候，知道真相，還不如不知道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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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大概兩千人馬迤邐進(jìn)城，個個跟剛從地里挖出來的羅卜似的，眉毛眼睛，一碼兒土黃，身后拖了許多帶枝葉的樹杈，再到后來，拖的是民家掃院子用的大掃把，最后，一桿大大的“劉”字旗也拖著，可哪有劉陵的影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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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一下子明白了，也憤怒了，如果不是被綁住的話，簡直想拔出手來親手扇自己一百個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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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西北那片揚(yáng)塵地，拿這些東西拖來拖去，煙塵還有個不大的？他依靠煙塵來判斷，兩千，就這樣變成了六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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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可氣，他派去偵查的騎兵沒有及時趕回來；可恨，那些在軍中高喊謠言的奸細(x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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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可惜，他沒有后悔的機(jī)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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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如果閻羅殿上他可以向閻王問清楚到底是誰出的這個餿主意，想必會仰天大叫，“萬素飛，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條好漢，不宰了你，誓不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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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而假如萬素飛能聽到這句話，想必會頭也不抬地擺擺手，“想殺我啊？北門外排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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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除了石勇韓平，叛亂中還有一個人應(yīng)該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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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周榮來到崇文殿，一個小小的俘虜被安排在這里等候發(fā)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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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跟隨周榮進(jìn)去的人都劍拔弩張，猜測著那個孩子將會何等畏縮，又會有鴆酒還是白綾降臨在他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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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誰也沒想到的是，當(dāng)周榮走進(jìn)去，五歲的周凡竟然一路飛撲過來，滿臉是淚，抱著周榮的脖子叫道，“叔叔，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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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根本不懂什么叫謀反，他只知道向親近的人尋求保護(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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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站在皇上身后的萬素飛愣了一下，但旋即恢復(fù)冷厲的面孔，孩子確實無辜，但有時即使無辜也必須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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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沒想到，周榮看看他，拿起他一只小手——那手又冷又瘦，最近沒人敢于好好照顧他，卻突然笑起來了，是真的笑，眼神里沒有戾氣那種，拍拍他的后背，輕聲道，“沒事的，叔叔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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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皇上不可****之仁！”，劉斐在旁忍不住奏道，“如果不殺了這孩子，這次的事情還會發(f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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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沒錯”，萬素飛在心里附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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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然而周榮看向大家，溫和地笑而又一針見血地說道，“殺了他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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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皇上請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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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愛卿們不相信朕的天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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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最終，周凡去王位，廢為庶人，是謀反罪狀中最輕的刑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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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汴京戰(zhàn)后十天，周榮得到令他擊掌大笑的消息，劉陵攻克江夏，吳帝吳昌遣使入京，要覲見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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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江夏乃江北重鎮(zhèn)，原屬吳國，紛爭已久，為戰(zhàn)略要沖，城中工匠，熟諳造船之法，得了它，可謂得了進(jìn)攻江南的前哨據(jù)點(diǎn)之一，因此一向是兵家必爭之地。為了這場仗，周軍圍城近一年，糧草軍資水一樣嘩嘩流出去，兵員亦死傷無數(shù)，終于攻克，可以說是一場慘勝。不過當(dāng)然，慘勝總比慘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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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周榮命三萬人駐守善后，其余人班師回朝，一應(yīng)功臣，予以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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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值得一提的是，敵國的江夏守將楊亭，因堅守不降，力盡戰(zhàn)死，也被周榮封為忠恒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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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五月初，吳使李雄至，周榮設(shè)宴相見，文武百官列席，皆正襟危坐，奏金戈之樂，雄渾遼闊，身后執(zhí)戟軍士，寒光森然，可憐李雄乃是吳主內(nèi)弟，在本國也頗為跋扈，到這里卻汗流浹背，如坐針氈。酒至半酣，周榮攜李雄觀城，至城頭上，眼見一片明月，萬家燈火，于是向李雄笑道，“汴京氣魄如何？”，李雄答，“不愧九朝帝都”，又至中軍，軍士皆玄盔鐵鎧，寒劍明槍，周榮又問，“大周軍士如何？”，李雄答，“雄壯非常”，再至府庫，黃白稻米堆積，流溢倉外，周榮再道，“糧草富裕如何？”李雄惶恐，答，“名不虛傳，可比大夏盛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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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周榮于是大笑，頓了頓，突然面色一沉，喝道，“既然如此，你吳國彈丸小地，君昏民疲，焉敢僭越帝號，與朕等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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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李雄欲辯，見周遭人齊變了臉色，劍半出鞘，終于汗如雨下，不敢則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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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此回去，趁早告訴吳昌，去帝號，改稱國主，向大周納貢稱臣”，周榮先是聲色俱厲，然而眼睛一瞇，語氣突然一轉(zhuǎn)，又好似諄諄善誘，“否則，朕想去金陵玩玩，借你們的府庫勞勞軍，到時就怕你們君臣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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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李雄已經(jīng)嚇破了膽，諾諾不敢回言，只滿口應(yīng)承一定把話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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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一直站在周榮身后的萬素飛則輕輕移動了一下，將一塊滾落的石頭籠到袍子下頭——雖說這李雄看起來不怎么聰明的樣子，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讓他看出來谷子下頭都是石頭就不好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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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五月中旬，石勇之叛、江夏之圍的后續(xù)工作大多完成，李雄回去吳國，尚未反饋，宮中回到平常的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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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然而周榮心中卻有一點(diǎn)隱性的不安起來，那不安的原因正是這段時間頻頻露臉的功臣——萬素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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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還是一如既往地冷靜與低調(diào)，柳葉揚(yáng)塵計后，她輕輕兩句“僥幸想得”推脫了所有的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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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但這次，她犯了一個錯誤，過猶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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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沒有那揚(yáng)塵計，周榮不見得會輸，但至少不會贏得那么漂亮，因此人之常情，獻(xiàn)計之人也該有些得意之態(tài)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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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以前，周榮跟她接觸少，還覺得她的反應(yīng)是謙恭有禮，淡泊名利，但最近接觸緊密了，這八個字就越來越像另外八個：深藏不露，另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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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問她出身，得到的回答說是南方某部將的庶出女兒，母親家是敗落了的書香門第——似乎可以解釋她對文武都稍通的狀況，可又似乎遠(yuǎn)遠(yuǎn)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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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點(diǎn)不安在他心中漂浮著，有時明確，有時又沉沒下去。有時覺得怕是冤枉了萬素飛，有時又覺得她確實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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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所以這天傍晚，趁萬素飛告假說要去看看曲念瑤，他想了想，最終決定喚過另一個內(nèi)監(jiān)，吩咐道，“把太醫(yī)院前些時候的出入帳冊給朕拿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