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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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軍醫，軍醫！所有軍醫都叫過來！！”，整個大帳都回蕩著周榮近乎瘋狂的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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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他的眼神前所未有地驚慌茫然，大口喘著氣，任喉嚨被*冷的空氣扎得刺疼也不覺得，只是緊緊，緊緊地抱著懷里的人，兩人都被染得一片鮮紅，幾乎分不出彼此。  周圍的軍士一片忙亂，有趕著勸的，有去叫人的，然而大多數，微微低著頭，掩飾泛紅的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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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讓他們快點，不然砍了全家！！”只一眨眼的時間，周榮卻覺得度秒如年，持續地歇斯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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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卻突然，有人膽敢出面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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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不過是個偏將，不知何時僭越地站在他面前，臉上一道深長的舊年刀傷，熠熠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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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求皇上，別喊人了……這傷……”，刀疤的語句進行得很慢，每一個字，喉結都深深下沉，仿佛想把劇烈的情緒努力吞咽下去，他哽了幾下，究竟還是把話說出，“這傷……沒有救……別讓統領走前再活遭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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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你懂個屁！你是醫生嗎？！”周榮正暴怒之中，兩眼發紅，手上抱著人，飛起一腳就往對面的人身上招呼，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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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這腳落在刀疤膝蓋左近，他悶哼了一聲，倒退兩步，自然不能還手，可也沒有跪下，而是堅持著他的立場，給出回答，“不是，可我殺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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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刀疤看得出周榮的激怒，柳葉形地眼已經瞪成銅鈴。  然而他也豁出去了，因為同樣不可遏止的憤慨：中過箭的人都知道，最痛苦的不是中箭，而是取箭的過程，現在眼看回天乏術，你還硬要救治，救個屁啊！想減輕自己的歉疚。  連最后一段安靜的路都不讓她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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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兩個男人為了各自心中地正義，臉紅脖子粗地對峙在那里。  一時氣氛劍拔弩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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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就在旁人都為刀疤捏把汗時，周榮的臉色卻一點點暗淡下去，眸子中那種赤紅地憤怒，漸漸轉變成深灰的絕望，不知是不是聽進了對方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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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這時候，軍醫來了，軍隊里所有的醫生。  慌三倒四、磕磕絆絆地前后腳踏入這個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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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周榮顧不上刀疤，抱著萬素飛，轉過去向他們喝道“你們給朕救她！救了她賞銀千兩，治不好提頭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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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然而所有的醫生，看見那支箭插的位置，都俯下身去，咚咚的磕頭聲此起彼伏，卻沒有人說話。  一片噤若寒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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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大周地皇帝看著這幅景象，出人意料地沒有更可怕的雷霆降下，反而嘴角慢慢咧開，從喉嚨里發出一種又像是喘息又像是哭泣的不連貫的笑聲，一聲，一聲。  猶如不規則的怪鳥的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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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他不知道么？他不知道么？！他本身就是最好的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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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只是，當人知道自己完全無力，就會對別人抱有最后一絲最后的幻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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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給朕滾！你們都滾————！！”當最后這絲希望也破滅，他仿佛用盡全身最后地力氣，聲嘶力竭地大喊，目光掃過在場所有人，腳步踉蹌如同醉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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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沒人打算忤逆這個時候的皇帝，軍醫們第一個屁滾尿流地爬出去，連刀疤梗了兩下脖子，還是被人拉走了。  偌大的氈帳。  只剩周榮抱著懷里的人，站在中央。  顯得分外空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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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等最后一個人退出門，他突然感到腿一軟，頹然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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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懷里的人似乎還有微若游絲的氣息，可他感受幾次，都不能確定是否錯覺，即便是真，也隨時都可能停止。  能做地，最多是讓她走得稍微舒服一點吧，他把她又稍稍往上抱了抱，讓她枕在他的胳膊上。  她很安靜，從未有過的順從，向來凌厲的目光，已被低垂的羽睫遮上，揮斥方遒的素手，此時也新發的柳枝一樣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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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他把臉貼緊她染血的腮，感受最后一點溫度，就讓母親那時一樣，讓她在他懷里慢慢變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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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他喜歡她，終于可以不用再騙自己，而別說他不明白，為何在那明明可以躲得過的箭鋒前，她有那一瞬致命的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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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整個人恍恍惚惚，猶如夢境，淚水卻已恣意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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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不是不知道，戰爭中，每個人都可能突然永遠離去，當它真正發生在在意地人身上，卻還是如此心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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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那痛，突如其來，痛到極致，恨不得全身地神經都一下子斷掉，變成白癡，也好過受這種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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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空曠的大帳中，微風也不曾鼓動，火撐沉默地燃燒。  他抱著她，希望時間靜止，希望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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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然而，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因為周圍太寂靜地關系，周榮似乎隱約聽到了一點什么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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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好像把耳朵貼在地上聽見極為遙遠的地方有人縱馬奔馳的感覺，微弱、沉悶、卻又有節奏，一記記鼓點般打在人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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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心跳？以他的經驗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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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但怎么可能？左胸穿入的一箭，心臟大概都射透了，哪里還會有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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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他不敢相信卻又帶著一點點期待地去尋找，當偶然貼近她的右胸，難以置信地發現，那聲音變得更加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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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不會吧？她心臟不是長在左邊的？這可是古書上才見過的病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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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一項項探過去，疑惑最終變成狂喜，體溫、脈搏、氣息仔細辨析，都還像是并非立時斃命的重傷，先前竟是由于先入為主的觀念，覺得脈都摸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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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怎么會這么巧呢？他心里當時也劃過一絲奇怪，但轉瞬被其他驚濤駭浪的情緒完全覆蓋下去，管它什么原因，有確定的事實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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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任何語言都無法表述他當時的心情，“軍——”，喊出一半卻咽回去，等那些軍醫再回來，怕擔責任推推搡搡，又要多久？地上全是剛才匯集過來的藥材、工具，他可以做得比他們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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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于是周榮將萬素飛平放在床上，以最快的速度去將一個藥箱拉來打開，里面醫傷用的家伙一應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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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素飛，你挺住！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他在她耳邊咬緊嘴唇，幾乎發誓般說出這句話，手上麻利地解掉她的皮甲，又抄起大剪，將被血粘住的中衣剪開，一片血肉模糊的景象便呈現面前。  他用沾酒的紗布擦拭著四下的污血，這一刻，不知怎么，他只感到整個生命都燃燒起來，許多平常完全忘記了的知識好像泉水一樣往腦子里涌，明明許久不曾操作的技藝也分外熟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