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火燒云像泛著光的棕紅綢緞,爾爾坐在軟綿綿的行云上,看一眼身邊這站得筆挺的人,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袍。
“坐呀?!?br/>
離燁側眼,沒好氣地道:“你見過哪個神仙是偷懶坐在行云上四處游歷的?”
爾爾認真地想了想,然后答:“觀世音和佛祖。”
離燁:“……”
拂袖在她身邊坐下,他陰沉著臉道:“所以他們與我對上,也沒有還手之力?!?br/>
瞧見他眼底隱隱浮著的戾氣,爾爾拉過他的手,輕輕捏了捏:“你想做的既然都已經做到了,怎的還不高興?”
抿了抿唇角,離燁沒吭聲。
他殺了上萬神仙,即便都是他們先動的手,但他心里也不太舒坦。
要是以往,他是不會有這種煩惱的,逆我者亡,誰管你是神仙還是鬼魅??裳巯?,也不知是不是被這小東西影響了,手里殺戮越多,他越煩悶。
在來仙島之前,他殺了艮圪。
艮氏一門與他離氏沒有相生相克的關系,但艮圪是最后一個還活著的仙門掌權人。捏碎他的結元之時,艮氏其他長老上神就在旁邊看著,他們沒有再對他動手,甚至在艮圪的結元灰飛煙滅之后,主動臣服。
“只要上神肯留我一門性命,我等愿擁戴上神繼位。”
誰稀罕那勞什子的位。
艮圪先動的手,他們為何要說得像是他殺人成性一般?
離燁心里一萬個不高興,扭頭就走了。
見到爾爾的時候,他心里松了松,可想起她那尚在人間的仙門,他就笑不出來了。
僵硬地坐在她身側,離燁沉默半晌,還是開口道:“你若只同我在一起,身邊再無旁人,會不會不高興?”
睫毛顫了顫,爾爾低聲道:“自是不會的?!?br/>
她抬眼打量著他的神情,又溫軟地笑了笑:“那你呢?會不會不高興?”
“不會。”冷冷地吐出兩個字,離燁目視前方。
仙島的風里帶著花香,爾爾深吸了一口氣,抿了抿鬢發。
她說的是謊話,離燁也是。
不過沒關系,現在有別的東西可以坦白。
抓一縷清風在手,爾爾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放在他的肩上,然后覷著他道:“先前還生我的氣,眼下終于得了空閑,怎么反倒一句不問了?”
“我問,你會說?”他冷眼瞪她。
認真地點頭,爾爾雙手托著下巴,乖巧地等著。
離燁輕哼,揚起下巴孤傲地看了好一會兒遠山,才故作漠然地開口:“早就知道我會毀天滅地?”
“是。”她誠懇地點頭。
“纏著我也是為了活命?”他瞇眼。
“是。”她點頭得更快。
心口起伏,離燁站起了身,紅色的袍子一拂,衣擺像火焰一般嘩啦啦地順風飄展。
他壓了壓火氣,聲音更冷硬了一些:“想當救世主?”
“是?!?br/>
“想改變這天地的命數?”
“是。”
“對我沒有過真心?”
“不是?!?br/>
最后兩個字答得和前面一樣又快又脆生,聽得離燁怔了怔。
他扭頭看她,發現她一直在仰頭望著他,眼里星光點點,溫柔又篤定。
“我心悅你呀。”她勾了勾他垂著的手,“但是我仙階低,說出來你便要覺得我居心叵測,想走捷徑,那我只好藏著了。”
“但你若真問的話,我便答?!?br/>
“我可喜歡可喜歡你了?!?br/>
指尖顫了顫,離燁臉上緊繃著,沒有任何表情,但點點亮光卻從他靄色的眼眸里跑了出來。他抿唇,不屑地冷哼一聲,然后拂袖坐了下來。
“你們這些女仙,慣會花言巧語騙人?!?br/>
抱住他的胳膊,爾爾笑得眉眼彎彎:“旁的女仙我不知道,但我不騙你?!?br/>
他輕哼,沒有搭理她。
區區小仙的話,誰知道是真是假。雖然聽得挺高興的,但也就聽聽罷了,才不會為此高興呢。
“你終于笑了?!睜枲栃老驳氐馈?br/>
誰笑了?離燁抬了抬下巴:“我在看那邊的仙山?!?br/>
這狡辯得一點也沒有說服力,不過爾爾也不打算同他爭,只順著他的目光往前看。
眼前是仙島上的七色仙山,像彩虹落在山上化開了一般,漂亮得很,離燁瞧著,忍不住變出了畫筆和紙,想著畫上一幅畫帶走。
結果扭頭,就見身邊的小東西正拿著鏡花水月對著七色山猛拍。
“……”
面無表情地扔開畫紙,離燁嫌棄她:“無甚情調?!?br/>
“這寶貝好用啊,能留住畫面,還能留住聲音,不比單薄的畫有情調?”爾爾不服氣,收回鏡花水月并沖著它大喊一聲,“等事情都結束了,我就拉著你去結仙侶!”
她燦爛地笑著,伸出拳頭給自己加了把勁。
眼底的笑意控制不住地往上浮,離燁輕咳一聲,含糊地道:“事情已經結束了。”
但笑不語,爾爾接著拍仙山。
西王母的仙島上住著不少凡人,山上甚至有凡人在砍柴,行云再往前飄幾十里,一座城池赫然在山谷中出現。
只是,哪怕是仙境里,如今的緊張氣氛之下,城鎮街上也是空無一人。風吹著草團子從巷子里滾過,酒家的幡孤寂地搖擺著,一眼看過去,所有門戶都緊閉。
爾爾臉上的笑意淺了些,但依舊在笑。
她知道真的人間遠比這個更慘烈,也知道就算是這份寧靜,也不會再持續多久。
不管這些人躲在哪里,終究是難以幸免于難。
收回目光,爾爾指了指前頭那片山頭:“咱們在那兒落腳吧?!?br/>
離燁頷首,輕輕一拂袖。
一座宮殿在她所指之處拔地而起。
巍峨的宮墻,漂亮的飛檐,青瓦紅磚,與她九百年前在人間時的居所一模一樣。
爾爾恍惚了一瞬,然后失笑:“你先前還嫌我的法術花里胡哨,凈會變些華而不實的東西。”
“你正經法術沒修好,練這些自然是花里胡哨。”他理直氣壯地拉著她落在宮殿前,“我不一樣。”
他就算花里胡哨,也是強大的花里胡哨。
爾爾噎住,原地翻了個白眼,然后撒開他就往宮殿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