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芽最后從易燁封那里劫了幾塊點心,兩條玉米卷，還有飯后水果——</br> 一個小梨子。</br> 他把肚子填得七七八八的時候，崔令璟終于擺駕回宮。崔令璟離去，雪芽跟著賀續蘭回寧伏宮。一回去,賀續蘭就著人備膳,雪芽知道這是給他準備的,他本想說不用了,但轉念想到如果他說他不吃，賀續蘭肯定會問他為什么不吃，到時候他從易燁封那里打劫食物的事情就露餡了。</br> 他今夜踩了易燁封一腳,又搶對方吃食,萬一賀續蘭覺得他很壞怎么辦？</br> 不行，不能說。</br> 于是,雪芽又吃了一頓。正吃著,殿外傳來三聲敲門聲,伴隨著黃公公的聲音，“太后。”</br> 賀續蘭放下給雪芽布菜的筷子，“我出去一下,你繼續用膳。”</br> 雪芽其實已經吃不下了,聽到賀續蘭讓他繼續用膳,眼珠子一轉，立刻抓住賀續蘭的衣袖,“我跟哥哥一起去?！?lt;/br> 他試圖用這種方式逃避用膳。</br> 但哪知道賀續蘭略思考下，就叫來黃公公,“你讓他到這邊來?！?lt;/br> 雪芽正為要繼續用膳而暗自痛苦的時候,黃公公帶了個人進來,正是易燁封。易燁封一進來就看到在用膳的雪芽,腳步雖然沒有停頓，但眼神在雪芽身上多停留了一瞬。</br> 雪芽發現易燁封看他，怕對方向賀續蘭告狀，低頭悶吃，吃飯的速度都變快了。賀續蘭似乎沒注意到兩人之間的暗涌，叮囑雪芽吃慢些，便請易燁封到屏風后的茶座坐。</br> “把守雷丘榮的獄卒多嗎？”賀續蘭給易燁封倒了杯茶。</br> “專門的獄卒把守有五人，此外，還從軍中調去四人。雷丘榮腳上的鐵鏈有五十斤重，想從天牢里逃出去有些難度。”易燁封回。</br> 賀續蘭聞言，眉心輕輕擰起，又問起旁的事，“陛下私下召見你，可有說什么?！?lt;/br> 易燁封想了下，“說了很多?！?lt;/br> “嗯？”</br> “說讓我早日成親?！?lt;/br> 賀續蘭抬眼，“他有物色人選嗎？”</br> 易燁封聲音壓低，“陛下提到了康曼公主?！?lt;/br> “寇娘？”賀續蘭手指在扶手處輕輕敲了幾下，思索道，“她似乎是今年要及笄了，陛下準備讓你做駙馬，還是？”</br> “陛下的意思是不另建公主府，以勛貴人家嫁女的禮儀讓康曼公主出嫁，成為易家兒媳。”</br> 康曼公主是崔令璟現在唯一未出閣的妹妹，不過這個妹妹是崔令璟同父異母的妹妹，并不受寵，在宮里同隱形人無異，故而賀續蘭聽到崔令璟的打算，并不驚訝。這樣一來，既能讓易燁封成為他崔令璟的妹夫，又能繼續讓易燁封當將軍。</br> “我前幾年見過寇娘一次，是個乖巧的女孩，話不多?！辟R續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自己怎么想？”</br> 易燁封正要回答，屏風那邊突然傳來什么東西摔在地上的聲音。賀續蘭立刻起身往那邊去，易燁封略思考了下，也走了過去。</br> 他一過去，就看到賀續蘭把坐在地上的雪芽抱到美人榻上。雪芽臉色蒼白，捂著肚子，聲音帶著哭腔地喊賀續蘭，“哥哥，我肚子好疼?！?lt;/br> 賀續蘭摸上雪芽的肚子，他稍微往下壓了壓，雪芽立刻吸了一口氣，眼睛瞬間紅了，委屈巴巴地叫難受、疼。賀續蘭又摸了摸，再看向那一桌的飯菜，像是想到了什么，隨后叫來黃公公，“拿些消食的藥來，我記得宮里有備?！庇謱σ慌缘囊谉罘庹f，“你還是去書房等我，我等會過來。”</br> 雪芽服用了消食的藥后，肚子漸漸不疼了，但他沒臉見人了，想把自己臉埋起來，可賀續蘭不許他埋，還捧著他臉說：“你是不是還吃了其他東西？”</br> “我……沒有啊?！毖┭磕橆a被擠出兩塊肉，聲音含含糊糊。</br> 賀續蘭聞言松開雪芽，“不想說就不想說吧，你先去沐浴，我要去趟書房?！?lt;/br> 雪芽見賀續蘭語氣一下子冷淡，立刻拉住賀續蘭的衣袖，“哥哥，我說，我……我之前在水溪殿吃了點別的?！?lt;/br> “通唐給你拿的？”</br> 雪芽本想點頭，但想到只要賀續蘭一問通唐，他這個謊言就會暴露，所以還是說了實話，“不是，我從易將軍那里拿的。”見賀續蘭眼神似乎有異，他馬上為自己的罪行開解，“我真的沒有吃多少，我就吃了他一點點，他又不吃，很浪費的，我這……這也不算欺負吧?！?lt;/br> 賀續蘭看著雪芽緊張地解釋，把人抱到腿上，“雪芽，我跟你怎么說的？我不喜歡你對我撒謊，如果你之前吃飽了，就應該跟我說對不對？我希望你對我誠實，我不希望你有事情瞞著我?！?lt;/br> 雪芽咬了下唇，只能老實認錯，“哥哥我錯了，我下次不這樣了?！?lt;/br> “既然錯了，該怎么樣？”賀續蘭問。</br> 雪芽臉一下子垮了，他可憐兮兮地看著賀續蘭，“哥哥，能不能不罰金子？你罰別的好不好？”</br> 賀續蘭搖頭，“只要這個才能讓你記住。”他松開雪芽，“去拿一塊金子給我?！?lt;/br> 雪芽非常肉痛地交出來一塊金子，即使已經去沐浴了，依舊很難受。這些日子，他被賀續蘭寵著，完全忘記做錯事還要交金子的事情。</br> 他只不過是多吃了點東西，賀續蘭就這樣罰他，太過分了！</br> 不對，賀續蘭才不是為了吃的罰他，肯定是因為易燁封。</br> 哼，那他下次欺負易燁封的事情再做得不露痕跡些。</br> “雪芽，有塊暖玉從你衣服里掉出來了?！?lt;/br> 外面傳來通唐的聲音。</br> 暖玉？</br> 啊，他差點忘了暖玉。</br> “你把玉放在外面的桌子上?！?lt;/br> 雪芽沐浴完，連忙套上衣服從浴房出來。暖玉正靜靜地躺在桌子上，他走過去拿起，仔細觀察了一會，見的確是他被尹青懸拿走的那塊，且沒有損壞，便重新戴在脖子上。</br> 等賀續蘭從外面進來，他還給賀續蘭看，“哥哥，你看。”</br> 賀續蘭看到雪芽脖子上的暖玉，目光微變，“怎么回來的？”</br> 他走到床邊坐下。</br> “今夜在宴席上，我碰到尹青懸，他就把這塊暖玉還給我了，哥哥，你說他這人好奇怪。”雪芽見賀續蘭似乎準備伸手摸暖玉，便仰著脖子，但突然，脖子上一輕。</br> 賀續蘭把暖玉取下來，目光在上面停留一會后，他站了起來，“以后別戴了?！?lt;/br> 雪芽一驚，“為什么？”</br> 賀續蘭沒有解釋為什么，只是說：“你若喜歡暖玉，我日后再給你做一塊。”</br> “可……可這不是你阿娘做的嗎？”在雪芽的概念里，阿娘做的東西應該是世上最好的東西，賀續蘭把他阿娘做的東西給他，就代表了他對自己的心意，可現在賀續蘭要把這塊暖玉拿走。</br> “雪芽，他突然還給你，定是有原因，我怕他在這塊玉動手腳，所以我們先不要戴了，好不好？”</br> 雪芽聽到賀續蘭這樣說，只能同意，但他依舊覺得可惜，他很喜歡那塊玉。</br> 賀續蘭沐浴回來，雪芽還沒有睡，他記得崔令璟說賀續蘭受傷，追問著這件事，賀續蘭被纏得沒辦法，只能把衣服脫了露出后背。</br> 雪芽上次只摸了賀續蘭的前面，沒料到對方后背有條這么長的傷，雖然傷口愈合得差不多，但不難想象出當時受傷的慘狀。</br> “一定很疼吧？”雪芽都不敢碰。</br> “還好，只疼了一會。”賀續蘭回頭看了一眼雪芽，見人眼睛紅了，便把衣服重新披上，“現在完全不疼了。”</br> 雪芽吸了下鼻子，默默抱緊賀續蘭。</br> 賀續蘭哄了好一會，總算讓雪芽相信他不疼。而后，兩人躺在床上，雪芽吃多了，沒什么睡意，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哥哥，我剛剛聽到你和易將軍說話了，他要娶公主嗎？那位什么慢公主好看嗎？”</br> “他不娶，說是沒有成親的想法?！辟R續蘭的手在雪芽背上輕輕拍著，給他助眠。</br> 雪芽聞言，微微抬起頭，“公主都不娶？他是傻子嗎？”</br> 賀續蘭看著雪芽。</br> 雪芽繼續說：“我聽說書先生說，娶公主可是三輩子積了很多福氣才能娶的?！彼峙肯氯?，頭靠著賀續蘭的胸口，“聽說公主的嫁妝很豐厚，里面全是金子?！?lt;/br> 賀續蘭聽到金子，像是明白了什么，他配合地說：“是啊，里面都是金子?！?lt;/br> 雪芽眨了下眼，又仰起頭，“哥哥，如果你不是太后，是公主就好了。”</br> 賀續蘭勾了下唇，“但即使公主出嫁，公主的嫁妝依舊是公主的，就算是駙馬，也不能動?！?lt;/br> “我沒說要動，只是想看看，動娘子嫁妝的男人都是壞蛋?！毖┭恐匦屡肯氯?，但沒多久，他再度抬頭，一臉緊張，“哥哥，你會成親嗎？”</br> 他突然想到賀續蘭以后會當皇帝，如果賀續蘭當上皇帝，肯定要像崔令璟這樣納妃。那他以后還能這樣待在賀續蘭身邊嗎？萬一那些娘娘們看不慣他怎么辦？</br> “我是太后，怎么成親？睡吧，夜深了。”賀續蘭把雪芽的頭壓下去，不過雪芽掙扎又抬起頭頭，“如果哥哥以后有機會成親呢？我說如果。”</br> 賀續蘭盯著雪芽看了一會，答了一個字，“會?！?lt;/br> 雪芽一聽，如喪考妣，這回他老老實實趴下去了。</br> “在想什么？”賀續蘭冷不丁問。</br> 雪芽沒思考，就把心中所想答了出來，“在想以后哥哥一個月能來我房里幾次?！?lt;/br> 后宮佳麗三千，一個月一次排得上他嗎？</br> 不行，一個月一次太少了，那一年賀續蘭也才見他十二次，不行，絕對不行，起碼該一個月兩次吧。</br> 兩次好像也不多，三次可以嗎？</br> 等等，一個月三次，一年是多少次？</br> 雪芽算著算著，突然把手伸了出來，賀續蘭看著他手指動來動去，不由問：“雪芽？”</br> “噓，別打岔，我在算數呢?！毖┭恳荒樐?。</br> 賀續蘭只能安靜不語，但很快他就發現雪芽睡著了，即使睡著了，手指還在一動一動，似乎還在算數。賀續蘭無奈地笑了下，把雪芽的手放進被子里。</br> 崔令璟決意殺了雷丘榮，斬首之日定在下個月，而同時，有個問題提上行程。雷皇后不知所蹤，后宮無主，崔令璟需要一位新的皇后，于是上京開始選秀。</br> 此番選秀不僅是為崔令璟選，群臣皆知崔令璟有心給易燁封也選一個。</br> 不過這些事情都跟雪芽沒有關系，寧伏宮仿佛又恢復成往日的寧靜模樣，日子一天天變冷，雪芽換上厚重的冬服。這日他心血來潮去取梅花泡茶喝，突然看到大太監。</br> 大太監看到雪芽，先露出笑，“雪芽。”</br> 雪芽抱緊手里的木籃，拘束地喊了聲公公。旁邊的通唐看到大太監，立刻說：“這里天寒地凍，公公隨我去喝杯熱茶吧?！?lt;/br> “你去給我倒杯熱茶來?！贝筇O非常明顯地想要支開通唐。</br> 通唐反應極快，“雪芽，聽到沒？給公公去倒杯熱茶?！闭f著，他又走到大太監身邊，“公公可是來賞梅的？今年的梅花開得極好，公公可拿些回去泡茶喝?！?lt;/br> 雪芽見通唐擋住大太監的視線，腳底生煙地溜了。只是沒過兩日，他又見到曾經在奉瑞宮交情還算不錯的小平子。</br> 小平子明顯像是有話對雪芽說，雪芽想著以前小平子對他不錯，便沒有把人趕走。</br> “你要跟我說什么？”雪芽問。</br> 小平子很是局促不安，過了一會才說：“雪芽，你還會回奉瑞宮嗎？公公想讓你回去伺候?！?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