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得知賀續蘭要回宮,雪芽心里就一直很不安。尤其發現崔令璟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將自己格外喜愛的汗血寶馬送給賀續蘭時。</br> 小年夜的溫情仿佛成了雪芽的一場夢,他甚至心里隱隱有一種感覺,等賀續蘭回來,他這場夢就必須醒了。</br> 所以他一昏頭就做出在自己身上捏造印子的行為,想裝出他和崔令璟已經有實。如果不能讓崔令璟討厭賀續蘭,那能不能讓賀續蘭討厭崔令璟呢?</br> 雪芽迎著賀續蘭的目光,幾乎是硬著頭皮還繼續躺在那里。近兩個月沒見到賀續蘭,賀續蘭臉色似乎蒼白了些,人也瘦了一點。他對于雪芽的話沒有回應,只是目光一直放在對方敞開的衣領處。</br> 雪芽被長時間的盯著,實在忍不住了,借抬手摸頭發的動作,略微遮了遮。</br> 這一遮,雪芽就看到賀續蘭轉身走了。他不由一愣,在里殿等了好一會,都沒等到賀續蘭重新進來,只能將衣領重新合上。</br> 沒騙到?他印子都假造了。</br> 雪芽想起原來他也騙過賀續蘭,說他手酸腰疼,那時候賀續蘭就把他脫光了檢查,現在對方只是看他兩眼,就轉身走了。</br> 看來賀續蘭真的不喜歡他,之前都是騙他的。</br> 想到這里,雪芽忍不住揪緊身上的衣服。</br> 他在里殿坐了一會,還是起身往外走。賀續蘭坐在椅子上,即使聽到雪芽出來的動靜,也沒給一個眼神。雪芽默默給賀續蘭行了個禮,轉身出去。他重新拿著他的七巧鎖坐在廊下,大約過了一炷香時間,崔令璟神色匆匆地趕了回來。</br> 崔令璟一進側殿,就喊了聲亞父。</br> 賀續蘭端坐在椅子上,沒什么表情地看崔令璟一眼。崔令璟側眸看向身后的大太監,大太監立刻帶著身后的人退出宮殿,同時關上殿門。</br> 待殿內只剩賀續蘭和崔令璟二人,崔令璟才斟酌著語氣說:“亞父畢竟是一國太后,身份尊貴。若亞父親自去賑災的事情傳出去,保不齊有人會想傷害亞父。”</br> *</br> 兩個月前。</br> 連日的雪災讓難民的數量不斷增加,天寒地凍,食物變少,每天凍死在路邊的人也逐漸在增加。</br> 前朝本派了一個大臣去賑災,哪知道那個大臣自己先病倒在路上,而后又派去一個。那個大臣賑災的時候,難民沖上來哄搶食物。大臣見勢不對,讓侍衛拿人維持秩序,結果被難民以為朝廷要殺他們,情緒更加激憤,把大臣打得頭破血流,而侍衛們為了保護大臣,也殺了幾個難民。</br> 一時之間,矛盾更加激化。</br> 第三次派去賑災的人選必須更為慎重,可朝廷百官里要么都是文弱書生,要么是粗魯武將。尹青懸算是個好人選,可朝中的事已經夠多了,上京的雪災還沒徹底過去。</br> 尹青懸不能去,其他人,崔令璟都不放心,最后是御史大夫舉薦,“臣私認為太后是賑災的好人選,當年太后還在朝中效力時,曾遠赴江南賑災。”</br> 崔令璟第一反應就是拒絕,可讓他意外的是同意御史大夫這個舉薦的大臣不乏少數。崔令璟私下叫了尹青懸,問其意見。</br> 尹青懸跟崔令璟的想法是一樣的,“臣認為太后不能去。”</br> “朕也是這樣想的,那些難民如此兇悍,恐會傷到亞父。”崔令璟有些生氣,“嚴文泉那老家伙真是胡鬧。”</br> 尹青懸聽到崔令璟的話,沒有說話。</br> 但崔令璟沒想到的是,御史大夫并不死心,私下找個宮人給賀續蘭遞話,故而賀續蘭親自過來請命。</br> 崔令璟本不想理會,甚至將那個膽大包天給賀續蘭遞話的宮人直接打死,可賀續蘭在除夕那夜又找到他,兩人私下對酌時,賀續蘭表示災情不能再拖。</br> 其實崔令璟也知道,欽天監那邊說今年的雪恐怕要持續很久,災情一拖,民生就會動亂。</br> 崔令璟看著賀續蘭溫聲跟他說此事要以大局為重,加上他喝了幾杯酒,就稀里糊涂同意了,甚至同意對方第二天就出發,當夜寫下圣旨,還說明早要送親自送賀續蘭出城。</br> 等尹青懸發現賀續蘭出宮的時候,為時已晚。</br> 崔令璟用手半遮住臉,含糊著說:“尹相,正月初一你不在府里待著,跑宮里來做什么?”</br> 尹青懸鮮少在崔令璟面前露出怒氣,他今日是勉強才控制住,“陛下怎么能讓太后去賑災?”</br> “這去都去了,況且太后之前也賑災過。當然,朕為了太后安危,特意調易燁封去保護,他帶著他的親兵,太后應該不會有事的。”崔令璟說。</br> 尹青懸沉聲道:“胡鬧,陛下真的是胡鬧。太后乃后宮中人,陛下讓太后以什么名頭去賑災?”</br> 被臣子訓,崔令璟掛不住面子,忍不住動怒,“太后他并非女子,為何不能去賑災?”</br> “陛下以為先帝為何下令讓太后這輩子都不能出宮,更不能出上京嗎?就單純因為太后是太后嗎?”尹青懸手指指向外面,“當年太后以男子之軀嫁入宮中,陛下可知民眾鬧了多少次游.行?這些年太后長居宮中,不問世事,民眾才漸漸淡忘太后。如果太后這次賑災有功,名聲大望,民眾又會如何私下議論太后當年為先帝沖喜一事?若百姓們紛紛請愿讓太后重新回到朝中,繼續當翰林院院首大學士,陛下當如何?”</br> 崔令璟抿著唇,手不由捏緊旁邊的奏折,好一會才說:“那本就是太后的位置,不是嗎?”</br> “可先帝就會被人異議,強娶男子,為一己之短短幾年斷絕他人前途,是昏君之舉。”</br> 尹青懸的話實在大膽,氣得崔令璟拿起桌上的茶杯就往地上摔,“尹青懸,你是真不怕死嗎?先帝也是你能議論的?”</br> 尹青懸不閃不避,“臣只是實話實說。”</br> 崔令璟頭疼地捂住頭,泄了氣,“現在你說這些也沒用,太后已經出發了。”頓了一下,他勉強坐直身體,“亞父他是功成不居之人,只是為了酈朝百姓安危才去的,此次賑災……對外就說是易燁封吧,朕會派人送信過去。”</br> 尹青懸沉默半晌后,低頭行禮,“陛下圣明。”</br> *</br> 雪芽注意到殿外關起來,宮人們都退后幾丈,不由想賀續蘭和崔令璟在里面說什么。他等了許久,才看到殿門重新打開。</br> 賀續蘭先出來,崔令璟跟在后面,說了句什么,賀續蘭點了下頭,就離開奉瑞宮。雪芽見人走了,連忙湊到崔令璟身邊,正好聽到崔令璟吩咐大太監明日去請賀續蘭看汗血寶馬。</br> “陛下真要把汗血寶馬送給太后嗎?”雪芽在旁邊忍不住問了一句。</br> 崔令璟看雪芽一眼,“嗯,怎么了?”</br> 雪芽張了張嘴,又閉上,而后搖搖頭。</br> 崔令璟目光突然轉向身后的側殿,“里面的點心都沒動,你餓了嗎?去吃吧。”</br> 說完這個,他就轉身去御書房,雪芽看向側殿里的桌子,那上面擺了幾盤精致點心,但都是給賀續蘭準備的。崔令璟送賀續蘭送的是自己喜歡的,給他的是賀續蘭看不上眼的。</br> *</br> 賀續蘭一回來,雪芽明顯發現崔令璟對他冷淡許多,成日往賀續蘭的宮里跑。</br> 他正煩惱著,冷不丁聽到宮人們說春獵。</br> 對啊,又要春獵了。</br> 雪芽去年是作為賀續蘭的宮人才去的綏白馬場,今年崔令璟會帶他去吧?</br> 雪芽想去問崔令璟,恰巧崔令璟這會子在涼亭,他尋過去,意外聽到大太監和崔令璟的對話。</br> “陛下,春獵隨行宮人的名單已經擬好了,都是往年伺候的人,就是雪芽,去年是跟著太后去的,今年是否跟著一起過去?”</br> 崔令璟沉吟片刻,“別帶吧,他留在宮里。亞父近日心情都不大好,帶雪芽去,亞父心情豈不是會更糟糕?他向來不喜歡雪芽。”</br> 大太監聽了這話,說:“陛下是想把雪芽調去其他宮嗎?”</br> 崔令璟沉默了一會后,才說:“再說,等春獵回來再說。”</br> 雪芽站在樹后,第一反應是自己又要被送進盥衣局了。是因為他差點打了賀續蘭一巴掌,所以他又要進盥衣局?</br> 想到在盥衣局洗不完衣服的日子,雪芽就忍不住發抖,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回去。</br> 那一夜雪芽沒能睡著,快天明的時候,他從荷包里拿出配種藥。</br> 如果……賀續蘭跟別人睡了,又被崔令璟撞見,崔令璟一定不會再喜歡賀續蘭了吧。</br> 給賀續蘭下藥并不容易,雪芽一直等到崔令璟辦一場私宴,這場私宴只宴請了賀續蘭和易燁封,雪芽自然沒資格上桌,但他能接近奉瑞宮的小廚房。</br> 在賀續蘭身邊呆了一段時間,雪芽知道賀續蘭的口味,他一眼就發現放在小廚房桌子上的沉香熟水,那是賀續蘭時常喝的。</br> “這個我端過去吧。”雪芽對要端沉香熟水的宮人笑著說。</br> 宮人見是雪芽,便沒想太多。端上桌的膳食都要驗毒,還有專門的太監試毒,但雪芽下的是配種藥,這種藥用銀針無法驗出來,太監被閹了,吃了這藥也不會有反應。</br> 雪芽并沒有親自端上桌,臨進門的時候假裝腳扭到,讓剛從側殿出來的宮人幫他送進去。</br> *</br> 雪芽站在殿外,偷偷窺伺殿中的情況,看到沉香熟水送到賀續蘭的面前時,他不由捏緊了拳。賀續蘭似乎察覺有人在看,眼神突然看過來,嚇得雪芽立刻藏在柱子后面。</br> 他背緊緊地貼著柱子,明白這件事已經沒有后悔的余地。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是想辦法讓崔令璟撞見賀續蘭跟他人在一起的場景。</br> 賀續蘭中了藥不會立刻發作,起碼要過上半個多時辰。</br> 一炷香不到,私宴結束了,但讓雪芽沒想到的是,崔令璟說要帶易燁封去見識下汗血寶馬,又因為現在汗血寶馬的主人是賀續蘭,變成三人同行。</br> 這三個人今夜都喝了不少。</br> 雪芽完全慌了,他連忙從柱子后跑出來,一時顧不得太多,直接說:“陛下,奴才也想去。”</br> 崔令璟此時已有醉意,看到雪芽,立刻往旁邊的賀續蘭身上看了一眼,旋即擺了下手,“你去做什么?你不是怕嗎?留在宮里吧。”</br> “奴才想……”雪芽的話還未說完,大太監已經過來攔住他。</br> “雪芽,晚膳還沒用吧,去用晚膳。”大太監說話的時候,賀續蘭等人已經往外走。雪芽哪有心情用晚膳,他在奉瑞宮坐立不安,眼見離賀續蘭發作的時間越來越近,雪芽找到梁穆,“梁穆,我想出去一下。”</br> 梁穆問:“去做什么?”</br> “我想去摘幾朵桃花做香粉。”雪芽撒謊道。</br> 梁穆看了下天色,“現在很晚了,明日去行嗎?”</br> “不行,我就想今日去摘,我摘完就回來,很快的。”雪芽其實現在手心里全是汗。他必須找到崔令璟,如果賀續蘭發作時,身邊有崔令璟,就完了。</br> 梁穆盯著雪芽看了一會,讓開身體,“去吧。”</br> 雪芽對梁穆說了聲謝謝,連忙走出去。等確定梁穆看不到他之后,他提起裙擺,往馬場那邊跑。</br> 他從未跑得那么快過,心里無比后悔自己為什么要做這種事。</br> 雪芽怕撞見巡邏的御林軍,所以抄小路走,正往前跑著,突然一道身影從側方閃了出來。他嚇得尖叫一聲后,唇馬上被捂住。</br> 靠著不甚明亮的月光,雪芽看清對方的臉,不是鬼,但現在對雪芽來說,這個人比鬼更可怕。</br> 是賀續蘭。</br> *</br> 雪芽被帶到了寧伏宮,這一路他因為心虛根本不敢出聲,等被丟到床上,他才倉皇地后退,可還想裝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太后,你把奴才帶到這里是做什么?”</br> 賀續蘭此時的情況跟往常完全不一樣,他眼睛通紅,像一匹狼一樣盯著雪芽。他慢慢欺身上床,雪芽見他靠近,嚇得縮在床角,聲音再也維持不住冷靜,“太……太后,奴才幫你去叫人,叫太醫過來,太醫可以……可以解決的。”</br> 但賀續蘭根本不理會雪芽的話,宛如沒有聽到。</br> 他把手放在雪芽的襦裙上。</br> 雪芽兩只手飛快地捉住賀續蘭的手,他白著臉搖頭。</br> ——“這藥很烈,人若是吃了會出大事。”</br> ——“會死嗎?”</br> ——“死倒不會,只是說可能會喪失理智。”</br> *</br> 雪芽從未嘗過這種痛,他后悔了,后悔自己為什么要給賀續蘭下藥。他哭著求賀續蘭,“我錯了,我知道錯了,不要……不要……我再也不敢了……”但也并未能阻止。</br> 賀續蘭完全不理他,不知過了多久,雪芽察覺有異,幾乎是用盡全力去推對方,唇瓣哆嗦,“不……不,不要……”</br> 雪芽話說到一半,就猛然咬住唇。他渾身僵住,半晌,看到對方起身。</br> 跟雪芽相比,賀續蘭可以說得上衣冠楚楚,連頭發都沒有亂。若不是他眼睛出奇的紅,呼吸比往日急促,沒人知道他中了藥。</br> 雪芽盯著賀續蘭看,待看到一個地方后,他眼里流露出驚恐,撐起酸軟的身體就往床下逃。床邊地上碎了一地衣服,全是雪芽身上的。雪芽站起來想跑,可走了兩步就軟坐在地。</br> 他沒有力氣跑,疼。</br> 意識到自己跑不掉后,雪芽終于忍不住崩潰大哭。如鴉羽般的長發略略遮住雪白的皮肉,地磚的冰冷與他身體的滾燙形成鮮明對比。</br> 淚眼婆娑時,有人出現在他面前。</br> 雪芽嗚咽一聲,感覺臉上的淚水被一點點吻去。對方的吻像羽毛,輕輕柔柔的,雪芽不知不覺抓住賀續蘭的衣服,從大哭變成抽抽噎噎的小哭。</br> “疼,哥哥,我好疼,不要做了。”</br> “我輕點。”賀續蘭如此回道。</br> 雪芽聞言又掉下淚珠,一雙小狐貍眼眼皮早就變成粉色,他被賀續蘭抱起時,終于明白什么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網址m..net,...: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