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暫停休息,宮人備水備膳。雪芽不需要備膳,看到附近有條小溪,就準備過去洗個手、臉。他提著裙擺走到溪邊,蹲下身,捧起水輕輕往臉上潑了潑,又拿出袖中手帕,弄濕后再擦一次臉。</br> 洗完手和臉,雪芽想到接下來還要坐一下午的馬車,估計深夜才能到驛站休息,就想干脆把腳也洗一下。</br> 他微微直起身,將鞋襪脫去,踩進了溪水里。水冰冰涼涼,腳下是鵝卵石,雪芽覺得有趣,多踩了一會,而他轉過身時,突然對上一雙眼睛。</br> 雪芽嚇了一跳,慢半拍認出那人是誰——</br> 易燁封。</br> 此番出行,由易燁封這個將軍主負責主子們的安危,剛立功回來的雷大將軍留在上京鎮守。</br> 易燁封也蹲在溪水邊,他旁邊有灌木叢,遮擋大半身體,所以雪芽走過來時沒有注意到他。相較雪芽的位置,易燁封更偏下游一點。此時,他目光盯著雪芽,手里還拿著一顆剛咬了一口的果子。</br> 雪芽看到了易燁封手里的果子,又看看自己還踩在水里的腳,飛快地跑上岸,發現易燁封朝他走過來,慌慌張張穿鞋襪,邊穿邊說:“我不知道你在下面洗果子,我不是有意的。”</br> 這時,易燁封走到他身邊,雪芽那次在小年夜宮宴上看到易燁封時,對方是坐著的,后面他追出去,對方也離他有點距離。今日易燁封走到他旁邊,他才發現到對方極高,他似乎只到對方胸口位置。</br> 巨大的身高差讓雪芽立刻蹲下抱住頭,易燁封要是給他一拳,他估計死定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你別打我!”</br> 雪芽縮成鵪鶉,瑟瑟發抖,可他等了好一會,都沒等到幻想中的那一拳,小心翼翼抬頭,發現旁邊沒人。聽到水聲,他連忙回頭一看,發現易燁封走到他上游的位置,將手里的果子重新洗了一遍。</br> 易燁封洗好果子后,就起身走了,看都沒看雪芽一眼。雪芽愣了一下后,又去洗了一遍手帕,他把手帕弄濕,將剛剛踩在地上的腳重新擦了一遍才穿上鞋襪。</br> 弄臟的手帕,雪芽丟在原地。</br> 回到賀續蘭的馬車旁,雪芽就看到有很多人端著食材去溪邊,才意識到隊伍停在這里是因為有溪流。雖然主子們吃食食材都是用宮里運出來的干凈水洗,可隨行的還有大臣、御林軍和宮人,他們的食材都要用溪水洗。</br> 難怪易燁封在那里洗果子。</br> 雪芽抿抿唇,覺得這事不能怪他,他又不知道。</br> 想著不能怪自己,雪芽也有些沒臉站在馬車外,怕又碰到易燁封,就湊到馬車窗戶那里,“太后,奴才能上來嗎?”</br> 馬車里傳來賀續蘭的聲音,“上來吧。”</br> 雪芽鉆進了馬車,發現賀續蘭正在凈手。</br> 賀續蘭將洗過的巾帕放進水盆里,語氣淡淡,“去哪玩了?”</br> “奴才隨便走了走。”因為馬車里還有其他宮人在,雪芽語氣恭恭敬敬的。</br> 賀續蘭看雪芽一眼,“待會用膳就不要到處走了。”</br> 很快,膳食就呈了上來,雪芽以為會跟宮里一樣,他能跟賀續蘭一起用膳,哪知道他只是在旁邊看賀續蘭用膳。雪芽本來就容易餓,看別人用膳,餓得更快,他摸著肚子,眼巴巴地盯著賀續蘭手里的玉箸,看到玉箸夾起一片鹵牛肉,嘴巴不由張開了。</br> 可鹵牛肉進的還是賀續蘭的嘴里。</br> 雪芽閉上嘴,不自覺地舔舔唇,在看到那盤牛肉快被吃完時,終于忍不住湊近賀續蘭,“哥哥,我也想吃。”</br> 怕被馬車外的人聽到,他聲音很小。</br> 賀續蘭看雪芽一眼,夾起一塊鹵牛肉遞到他唇邊。雪芽立刻張嘴咬住,兩口就吃完,吃完后,他又說:“哥哥,我還想要。”</br> 怕對方不同意,他身體貼著賀續蘭的右手,做出依賴對方的樣子。</br> 賀續蘭將玉箸換到左手,繼續夾起一塊鹵牛肉,可這一塊鹵牛肉沒有進入雪芽的嘴里,而是被他自己吃了。</br> 雪芽眼睛瞪圓了些,隨后眼神變得極其委屈,他放開賀續蘭,坐回原來的位置,嘟嘟囔囔,“我不要坐在這里了,我要下車。”</br> “宮人最后用膳,你還要等。”賀續蘭平靜地說。</br> 雪芽聞言,皺起眉。</br> 宮人最后吃,那他還要等多久?那些大臣還沒用上膳吧?還有大臣們的家眷,以及那烏泱泱的御林軍。</br> 他回憶起在奉瑞宮里最后吃飯的恐懼,當即決定還是蹭賀續蘭的吃食,于是厚著臉皮又坐到賀續蘭身邊,露出甜絲絲的笑,“哥哥你是不是吃不完了?”</br> “吃得完。”賀續蘭說,“宮外不比宮里,食物來之不易,不能浪費。”</br> 雪芽連忙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哥哥如果吃不完,我可以幫哥哥分憂。”眼睛瞥向只有可憐幾片的鹵牛肉。</br> 賀續蘭沒回答這個問題,玉箸繼續夾起鹵牛肉,雪芽看著賀續蘭吃完這一片,又去夾,忍不住咬住唇,眼神可憐又委屈。</br> 但雪芽沒想到新的一片鹵牛肉到了他唇邊,他幾乎沒想,就張嘴咬住。因為來之不易,他這回吃慢了些。</br> “剛剛去哪玩了?”</br> 正吃著,雪芽聽到賀續蘭問了跟之前一模一樣的問題。</br> 雪芽抬眼看向賀續蘭,見對方的目光看著自己,頓了下,將口中鹵牛肉吃完后,才說:“我去溪邊洗了手和臉,還……”</br> 賀續蘭眉毛微微一挑。</br> 雪芽只能硬著頭皮坦誠自己做了錯事,“我用溪水洗了腳,我不知道他們要用那個水洗食材的。”</br> 賀續蘭聞言神情沒什么變化,只是拿過旁邊一直備著的干凈巾帕擦了玉箸,再遞給雪芽。</br> 雪芽看看玉箸,又看看賀續蘭,臉上重新露出笑容,“謝謝哥哥。”</br> 他接過玉箸,就開始用膳。</br> 雪芽吃東西吃的很快,跟小時候餓肚子餓多了有關系。因為他是小倌,做錯事,老鴇通常不會體罰他,罰人手段多半都是他肚子。</br> 餓多了,雪芽習慣吃東西很快,就怕吃到一半,食物被人搶走,因為他老被搶。他小時候瘦小,力氣也小,被罰的時候跟其他大孩子關在一起,好不容易分下來勉強填肚子的食物總是被大孩子們搶走。</br> 不過又因為是小倌,吃東西也是特意教過的,要優美,不能粗俗。雪芽被餓了很多次后,訓練出如何吃得快又吃得好看。</br> 雪芽風卷殘云般把剩下的膳食全部吃完了,后面收碗筷的宮人看到清空的盤子明顯怔了下,而送水供賀續蘭凈口、凈手的宮人聰慧得多,他不僅給賀續蘭準備了水,還給雪芽準備了。</br> 雪芽認出送水的宮人,那是黃公公帶的徒弟。</br> 此次,黃公公沒有跟著出行,而是留在宮里,打理寧伏宮。</br> 下午用膳的時候,雪芽發現送膳食上來的宮人變成了黃公公另外一個徒弟。隊伍行到亥時,終于到驛站。車馬勞頓,雪芽坐了一整天的馬車,覺得腰都疼了,到驛站后就想休息,可因為驛站房間有限,他們這些宮人要十個人擠在一間房。</br> 有些宮人連房間都分不到,只能睡在驛站外,找運貨的馬車窩一會。</br> 雪芽發現他可能連板凳都沒得睡,于是離開了分到的房間。他們睡在二樓,三樓是大臣們的房間,一樓是輪班的御林軍在休息,四樓就是崔令璟等主子們睡的地方。</br> 雪芽沒有猶豫就往四樓去,但沒想到他在四樓樓梯口又看到易燁封。</br> 易燁封抱手靠著柱子,即使聽到雪芽上來的動作,也沒有反應,但在雪芽要走過去的時候,一把劍突然擋住了雪芽的去路。</br> 雪芽差點嚇得腿軟,他都沒看到易燁封從哪里掏出的劍。</br> “你……你……”雪芽結結巴巴,連完整話都說不出。</br> “你上來做什么?”易燁封沉聲說,他的聲音似乎自帶沙啞感。</br> 雪芽努力穩住心神,“我來給太后守夜,太后夜里要起來喝水的。”</br> 易燁封盯著雪芽看了一會,慢慢將手中的劍收回去。雪芽見狀連忙往前走,他上來其實是想看有沒有機會混進崔令璟的房間,哪知道會碰到易燁封,所以他只能停在賀續蘭的房門口。</br> 賀續蘭門口守著一個小太監,看到雪芽過來,有些驚訝,“今夜不是你守夜,你怎么過來了?”</br> “你白日都是走路,夜里還守夜,這也太辛苦了,你到樓下休息去吧,我幫你守。”雪芽笑著說。</br> 小太監看了下房門,又看向雪芽,也笑了笑,“那多謝你了。”</br> 待小太監離開,雪芽往易燁封那邊看了一眼,發現對方居然是看著這邊,仿佛在監督他。雪芽想到易燁封今日嚇他兩回了,眼珠子轉了轉,故意當著對方的面,推開賀續蘭的房門,慢吞吞走進去,再慢吞吞關上門。</br> 讓易燁封喜歡賀續蘭,哼,喜歡也沒用,賀續蘭喜歡他。</br> 剛合上房門,雪芽聽到后面傳來聲音。</br> “誰?”是賀續蘭的聲音。</br> 房間已經滅了蠟燭。</br> 雪芽轉過身,他故意惹易燁封生氣后,又怕對方突然暴起沖進來砍他,就反手鎖門,一邊鎖門,一邊柔聲說:“是奴才,春夜寒,奴才來給太后暖被子。”,,網址m..net,...: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