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走出學校, 對面站臺正好過來一輛公交車,暮云沒看是幾路,直接上去了。
上去之后才發現這是最老式的城郊公交, 仍舊采用投幣的方式,兩枚硬幣從城東坐到城西。
但暮云身上只有一枚硬幣。
公交車已經開了, 不是很擅長很陌生人開口,她有些尷尬,在投幣箱那邊看了一圈, 也沒找到二維碼之類的東西。
進退兩難的時候, 旁邊有人遞過來一枚硬幣, 暮云順著看過去,是一個穿著格子短裙的女生。
暮云有些不好意思的接過, “謝謝。”
“不用謝。”女孩笑起來有兩個酒窩。
車上人不多,暮云仍舊坐在后排的窗邊。但坐下后她發現, 車子在往東開, 和家里是兩個方向。
公交車一站一停, 暮云前面的門開開合合, 不斷的有人上、有人下。
但她卻沒動。
她有點累, 想找個地方安靜的又不會被人找到的地方安靜的坐會。
找出耳機帶上,暮云把頭輕輕的靠到窗邊。從窗口望出去, 天空是四四方方的。外邊沒有太陽, 街道很暗,行人匆匆。
她把這些天的事情都回想了一遍,從機場的那通電話, 到謝圖南忽然跟來青城,再到剛才那個吻。
耳機里在放金玟岐的《歲月神偷》,歌詞唱到:“能夠握緊的就別放了, 能夠擁抱的就別拉扯,時間著急的沖刷著……原諒走過的那些曲折……歲月是一場有去無回的旅游……”
溫柔的旋律,伴隨著淡淡的傷感,暮云的眼角悄悄濕潤了。
不想承認,但也不能否認,在不知不覺中,本以為早就堅定的心,久違的動搖了。
暮云抬手,輕輕的推開一點窗,風吹進來,發絲輕輕揚起。
她聽到耳邊一個很久遠的聲音說:再試試,嗎?
……
過了十幾站之后,暮云下了公交,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
報上地址,暮云系好安全帶,低頭去看手機。
謝圖南發過消息:【在哪?】
他似乎學會了加標點,暮云手指在屏幕上徘徊了一會,沒回,又把手機放回了兜里。
二十分鐘后,出租車到了家附近。臨近中午,天色卻越來越暗,有一場雨就要來。
“師傅。”暮云說,“前面的便利店就放我下去吧。”看起來還有場大雨,她想先買把傘,家里的都不好用了。
其實是個小超市,就開在巷子口,賣一些日常用品,包括煙酒蔬菜。
因為房子是老板自己家的,所以很多東西都相對便宜,鄰里鄰居都去照顧生意。
暮云買了傘,又拿了幾樣日用品和水果,走到柜臺附近聽到老板在和人閑聊:
“昨天半夜警察來這里抓了個人,就從前面巷子里出來的,我半夜起身正好看到。”
“誰啊?”
“沒看清……”
“半夜來抓肯定犯的事還挺大的。”
“不會是xx家的兒子吧,聽說前兩天打了人,還挺嚴重的。”
“不是,他們家賠錢私了,我早上還看見他,騎著摩托車過去還跟我打招呼呢。”
“……”
暮云默默的付款,然后走出店里。
人對疼痛和恐懼的記憶有時候反而沒那么深刻,這一晚上發生的事情太多,現在聽到別人討論,暮云竟然沒有特別的感覺。
如果非要去回憶昨晚,似乎所有深刻的記憶都和謝圖南有關。
天色比起方才更加陰沉,入了秋,風吹到身上也帶著涼意。
暮云加快腳步,穿過路口,卻在巷口看到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
她走近車子彎下腰,貼著玻璃看了眼。
沒人。
沉默著在原地站了一會,暮云抬腳踢了踢車身,然后往家里走。
昨晚走的時候關了院門,她就不信他帶著傷還能在雨天徒手翻墻。
老木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第一眼看過去,院子里空蕩蕩的。
暮云轉了一圈,屋里屋外都沒人。
難道剛剛看錯了?
“……暮云。”陳奶奶從院門口進來,“我聽見你開門的聲音的了,到奶奶家去吃飯。”
“不用了奶奶,我吃過了。”暮云要忙的事情有很多,請人來換鎖,洗昨天的衣服,弄亂的房間也要整理。
“奶奶問你件事。”
“您說。”暮云一邊應,一邊快速的處理了椅子邊的垃圾桶——里面有帶血的紗布,怕老人家看了擔心。
把垃圾袋打結,放到墻邊,暮云不動聲色的在正屋里環視一周。
大致是整齊的,房門也虛掩著,只有桌上還放著藥箱,應該看不出來什么。
陳奶奶道:“前兩天經常來家里找你那小伙子,這兩天沒見人?”
“誰?”
“就你說做生意那個,年紀也不小了,北城人。”
“他……可能最近忙吧。”暮云心不在焉的,就怕謝圖南冷不丁從哪個房間冒出來。
“奶奶說句心里話,你現在一個人,也沒什么牽掛,遠點就遠點,只要對你好就成。”
“他年紀不小了,見識的也多,還跟毛頭小子一樣三天兩頭往這跑,就是對你上心。”
“……我還不著急。”暮云把芒果切成小塊,放進盤子里,“奶奶,吃點水果。”
“奶奶不喜歡,你自己吃。”
“嘗嘗嘛。”暮云努力的岔開話題,把盤子塞過去,“挺甜的。”
陳奶奶被迫接了,繼續道:“奶奶也沒別的意思,就是剛跟那小伙子聊了聊,覺得挺好的。”
“聊……什么時候?”暮云差點切到自己的手。
“就剛剛,看他站在路邊,你又不在,就讓他到我家坐了會。問他說還沒吃飯呢,看起來是挺忙的,也不容易,我就給他下了碗面……”
暮云沒聽完,抬腳就往外走,在院門口和謝圖南打了個照面。
“……”
“吃完了?”陳奶奶跟出來問。
“吃完了,謝謝奶奶。”謝圖南淡淡的笑,語調謙遜,是老人家最喜歡的那種姿態。
“那我先回去了,你們聊。”臨走前,陳奶奶還把手里的盤子塞給了謝圖南。
院子里只剩下兩個人,沉默兩秒,暮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自己開的車?”
謝圖南點了點頭。暮云從酒店走之后,他看著她上了公交車,沿路跟到學校。
當然,從學校出來,連人影都沒看到。
暮云遇到過形形色色的病人,但這么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的,她還是第一次見。
有點生氣,又覺得沒必要,畢竟他好好的站在這,大概是沒什么問題。
暮云把裝著芒果的盤子搶回來,轉身進屋。
謝圖南跟了過去,“剛才就那么扔下我跑了?”
“……”提起這個,暮云忽然不知道該拿什么態度去面對他。
扔下他這事做的是挺不仗義的,但要不是……她也不至于跑。
繼而她又想到謝圖南和門衛爺爺胡扯的那些話。
暮云不理他了。
她收了藥箱,放進柜子里,然后給找出通話簿,給上門換鎖的師傅打電話:“……下午一直在家,麻煩您。”
掛斷電話,暮云又去掃地。
謝圖南也看出她不高興了,很明智的跳過那個話題:“吃飯了沒?”
暮云跟沒聽見似的,掃完地,把窗子打開通風,昨晚換下來的衣服放進洗衣機,貼身的衣物手洗。
被徹底忽略,謝圖南也沒說什么。一邊看著暮云忙前忙后,一邊在手機上敲敲打打。
洗完衣服已經是半個小時后,外面下了小雨,暮云把衣服晾在了廊下。
正好有人敲門,以為是來換鎖的師傅,她去開門。
“您好,這是您的外賣,簽收一下。”外賣小哥帶著頭盔,衣服被淋濕了。
“……哦,好。”暮云回頭看了謝圖南一眼,接過袋子,把傘遞給外賣小哥。
“不用不用,雨不大,您給個好評就行。”外賣小哥騎上電瓶車呼嘯而去。
暮云回到屋內,把袋子放到謝圖南手邊的桌子上,“吃完自己處理垃圾。”
“給你訂的。”謝圖南說。
“我不餓。”暮云往自己房間走。
房間內亂成一團,桌子還橫在門口,暮云費力的把它推回原位。
謝圖南站到門口的位置,“要我幫忙嗎?”
暮云看他一眼,目光落到他傷口的位置:“等會腰上縫的線崩開是不是要賴在我頭上?”
謝圖南笑了一聲,“可以嗎?”
“那我試試。”他走了進來,手搭上書桌邊緣,真的準備幫忙。
“你——”暮云拍開他的手,抬頭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好像是認真的,又好像不是。
暮云不理他,把桌子推到原來的位置,才輕喘著氣道:“謝圖南,你這樣的病人真的很討厭!”
“你把我當你病人?”
“是啊。”暮云站在桌子正前方,用抹布擦上面的灰塵,“不然你以為呢?”
謝圖南也繞到桌子前沿,靠到暮云旁邊,和她是面對面又錯開的姿勢。
他微微側頭,湊到暮云面前,笑著問:“那應該也不是普通的病人吧。”
暮云把手里的抹布翻面疊成塊,慢吞吞的說:“比普通病人麻煩。”
“……”
她反復的在擦一個地方,謝圖南按住她手,“已經很干凈了。”
“我覺得沒有。”暮云把手抽回去,“你能不能去邊上待著,妨礙我干活。”
她真就一副嫌棄的樣子,揮了揮手讓他走開,趕蚊子似的。
謝圖南退后一步,讓開了位置,開始打量這個房間。
房間不大,進門就是一張書桌,書桌前面是窗戶,正對著的,有一張簡易的木質書架。右手邊放著床,還有一個小柜子。
墻上帖了幾張海報,似乎都是男明星,謝圖南一個都不認識。
除了弄亂的書桌,各處都很井井有條。
最后,他的目光定著床頭,哪里放著先前壞了耳朵的那只兔子玩偶,現在,耳朵已經補好了。
手藝不算好,縫合處能看的到粉色的線,耳朵耷拉下去,顯得有點委屈。
謝圖南走過去,拿手指撥了一下兔子耳朵,“這個補好了?”
暮云回頭看了眼,語調是不樂意的:“別亂碰。”
謝圖南挑眉:“不是說和那男生沒有關系?”那還這么寶貝?
“的確和他沒關系。”暮云把原本書桌上的東西一樣樣擺上去,“這是我爸爸送我的生日禮物。”
房間里終于安靜了下來,只剩下暮云整理東西發出的細微聲音。
謝圖南盯著那只兔子看了一會,眼中神色復雜,有愧疚也有淡淡的心疼。
“抱歉。”
暮云沒應,但之后也沒再聽到他說話。等把沙漏和幾樣小玩意放好,她回頭,看到謝圖南在整理兔子。
耳朵擺好,腳也擺好,似乎覺得不滿意,又往左挪了一下位置……
格格不入又意外和諧的場景。
心軟了一下。
“沒關系。”暮云把一個不倒翁擺到桌子正中間,拿食指戳了一下,“那只耳朵本來就——”
她說到這頓住,溫熱的氣息刺激著耳后敏/感的神經,謝圖南不知道什么時候又到了旁邊。
他環過她的腰,吻從耳垂處落下,沿著頸/側一路到鎖/骨。暮云被他帶著轉過身,失神的片刻,更加細密的吻從正面落下。
t恤領口寬松,被扯著朝一邊傾斜。他的手也不安分,摩/挲著覆上她的后背,沿著腰/線流連。
他的唇和指尖都帶著涼意,但掌心卻滾燙,所過之處,身-體被挑起最原始的悸-動。
暮云有短暫的沉/溺。
但隨即,“咚咚咚”的敲門聲傳來,混雜著雨聲,略顯急促。
暮云在那一刻清醒,開始掙扎。
謝圖南停下了動作,看著她微微泛著粉色的耳垂,喉/結上下動了動,但還是克制住了,“我去開。”
他出去了,但房間里那種旖/旎的氣氛還沒有消散。暮云覺得有些無力,扶著桌子轉過身,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
她抬頭,目光落向窗外。
來人穿了件深藍色的雨衣,背著很大的工具箱,應該是換鎖的師傅。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天也陰沉的可怕。
謝圖南撐了把傘,在跟那個師傅說著什么,傘沿滴下來的水打濕了他的肩膀。
暮云輕輕的舒口氣,起身準備出去,但是彎腰的時候,目光觸及到一個開了條縫的抽屜,神色倏然頓住。
那個抽屜在書桌最下面,已經有將近兩年沒有打開,似乎已經被她遺忘了。
暮云蹲下身,緩緩的抽開。書桌太老了,打開的時候需要頓好幾下。
里面孤零零的放著一本書,正好是一個抽屜那么大,封面很舊,連字都看不太清。
暮云的手指輕輕捏著書脊,然后翻開,里面夾著兩張紙,是醫院的報告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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