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嗡嗡嘈雜,有好幾人在吵嚷,仿若叫人身處鬧市。
燕辭云坐在清雅的馬車里,聽見聲音之后,只覺得額角一股抽痛感襲來,叫他臉色一瞬間煞白。
他半閉著眼睛,靠在身后蜀錦織成的軟墊上,只皺眉抬手,馬車外等候的人立刻就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一樣,去驅散身后吵嚷的聲音。
燕辭云這才放下幕簾,任由腦海中那股仿若能將他意識撕碎的記憶涌來。
一陣陣劇痛叫燕辭云原本慘白的臉色更加可怕,他死死握著手,掌心強忍著疼痛才撐過這一陣記憶。
早在剛剛抬手的一瞬間燕辭云就知道不對,這里不是他所在的山上,無論是外面騎馬的鐵騎還是眼前精致的馬車都顯示這里不是他在現代清修的道觀,而是貨真價實的古代。
隨著記憶涌入,原本叫“燕辭云”的攝政王的一生也浮現在了他腦海里,從幼時拜入國師府,到后來成為國師弟子,被先帝看中,接任上一任國師,一直到現在篡權成為承□□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
記憶里的一幕幕就像是他親身經歷一樣,而更叫燕辭云無言的是。這個和他同名同姓的攝政王他之前在一本書上看到過。是家里小輩無意間看小說發現,發給他讓他看的。
燕辭云那時候只當了個消遣,反正他日常清修,成為道家俗家弟子之后,每天也沒什么事,就當打發時間了,只是那里面男男相戀的情節還是創了他一下。
先帝之子姬玉真天縱之才,原本應該在成年后順利親政,結果卻被先帝囑托的托孤國師燕辭云篡權,天命帝王被迫蟄伏深宮,期間與出身河東世家的丞相裴道慎,暗衛戚逖,和身份神秘的鬼謀姜瑨合謀,共同扳倒佞臣攝政王,相愛相殺的故事。
而燕辭云就是里面的攝政王,新帝親政路上的第一絆腳石,讓新帝和暗戀他的后宮們.欲.除之而后快,惹得天下怨聲載道的大反派。
燕辭云:……
他閉了閉眼,想著現在的時間節點。
醒來時桌面上放著一份名單,是不久前暗衛戚逖搜查出來的,都城之中對他不滿的官員名字。
所以……現在的劇情是,原主打著為國祈福的名號,以攝政王的身份去城郊的洞真觀上香,想要將這些暗自謀劃刺殺的叛賊釣出來一網打盡,結果走漏了消息……
原主身為都城中人人不滿的攝政王,自然不可能真的以身犯險,拿自己的安全當籌碼。這次上香釣魚,原本原主是準備讓一個身形和自己相仿的暗衛在近衛護持下模仿自己上山,以此來迷惑視線。
原主身為國師,現身于人前時一直玉紗覆眼,在前后都是自己人的情況下,面容很難發現,這也是原主覺得不會出差錯的原因之一。
只是原主沒有想到,不是刺殺時被認出來出錯,而是消息一開始就是泄露的。刺殺者從開始就知道山上洞真觀的攝政王不是真的,那些叛賊早知道他方位沖著還在山下庭院的他來了。
在劇情里原主這一次直接被廢了右手,雖然沒死,但是右臂卻因為刺客匕首上帶毒,再也無法抬起……導致后面原主寫字一直是讓近衛代寫,叫皇帝等人抓住了可趁之機。
而且,在國家祭祀大事上用替身祈福對先帝不敬,也損了原主威望,可謂是徹徹底底一個蠢點子。
嘖,燕辭云手指搭在自己胳膊上,覺得自己還挺想要這個右手的,他可不想當個殘疾。
外面的馬車不緊不慢的走著,燕辭云摘下了眼睛上的玉紗,好在這輛屬于攝政王的馬車上物品齊全,也不用他找。
鏡子里映出了一張和他穿書前一模一樣的臉。
玉眉如山,清華湛然。
蒼白的唇色與鴉羽長睫相映,宛如姑射神人一般。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他和原主一樣都是天生一雙淺淡灰瞳,也正是這樣原主才能讓先帝信任不已,讓他接管國師府。
燕辭云唇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來,看著鏡子里淺淡的灰眸中出現如浮影般的色澤,慢慢放下了鏡子。
近月來各地大旱,即便是蜀中這樣的天府之都儲量也不多,城郊之外到處都是涌入都城的流民,馬車外驅散人群的近衛們驅馬來到車前,見攝政王沒有其他吩咐,就圍繞著四周守衛著。
燕辭云看向外面右側第二個近衛,那就是他選定的,代替他上山去上香的“替身”。
在馬車離洞真觀越來越近時,燕辭云向后靠在紗墊上,讓門外的護衛進來。潛一本來就是要準備和攝政王互換,在被叫入之后也不意外,恭敬的跪在地上。
馬車內寬敞,燕辭云沒有帶覆紗,這時候見人進來,從窗外收回了目光來。
“你可怪本王?”
明知道上山上香會遇見圍殺死路一條,卻讓近衛代替自己上山。
燕辭云聲音清冷,就像他的長相一樣帶著一股仙氣,可是他所作所為卻生生破壞了這份悲憫的好相貌。
近衛臉色不變,像是被訓練了無數次一樣。
“殿下身份尊貴,為殿下試險是屬下職責。”
燕辭云蒼白手指輕扶著額角,目光從上到下的看著這個近衛。過了會兒,就在近衛額角覆上了一層冷汗時,忽然笑了一下。
“怕什么?”
“過來幫本王戴玉紗。”
那條遮住灰瞳的覆帶還在桌上,往常攝政王從來不讓近衛服侍,只是自己系上。雖然原主因為眼瞳得先帝賞識,但是自己卻厭惡極了這雙眼睛,恨不得叫它不見天光,所以有關眼睛的事一直是自己親手來,就連伺候的宮婢也沒有碰過,現在卻是個例外。
潛一深吸了口氣,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但是在猛一抬頭對上攝政王溫和的眼睛時,卻意識到自己沒看錯。
淺淡掠水的灰瞳在眼前一閃而逝,漂亮到叫人微怔了一下。到底是訓練有素的近衛,在回過神來后低聲應了一聲,跪地來到了桌前。
用熱帕沾水,擦干凈手,潛一才拿起桌上的玉紗,軟柔的觸感從指尖一閃而逝,只是這一條就不知道是花費了多少珍貴奢靡之物織造而成。
布滿傷疤的手將玉紗舉起,緩緩來到攝政王身后。
燕辭云自然是不會低頭的,那么他就只能跪在身后系。他好似一點也不在意近衛會不會在背后捅他一刀一樣,泰然自若。好在在上馬車前,潛一早已經卸下了兵器。
車內一片寂靜,只有緩緩燃燒的沉木香縈繞著。在近距離接觸到燕辭云時,潛一心中只覺得“砰砰”直跳。
眼前人端坐在馬車上,神色高高在上,宛如神祇,就連觸碰對方,都仿佛.褻.瀆.一般。
潛一不敢看對方冷白的膚色,小心翼翼的將玉紗覆在攝政王灰瞳之上后,剛要松口氣系好紗帶,就聽見了攝政王的聲音。
“等一會兒換好衣服,記得同本王一樣。不過倒是不必再上山了。”
潛一霍然抬起頭來。
燕辭云玉紗遮住眼睛,叫人看不清神色,只是在察覺到對方驚詫的神情時,聲音溫和。
“本王忽然改變主意了。到底是先帝托付社稷于本王,為了江山安寧,還是應該本王親自去上這柱香。”
“你說呢?”
潛一心跳如擂,不敢回答。
燕辭云笑意淺淡:“你跟隨本王忠心耿耿,不惜以身試險。本王也不忍叫忠貞之士寒心,便留在山下別院里等本王歸來吧。”
許是說了太多話,燕辭云低咳了聲,就有近衛過來悄無聲息的帶著潛一離開。雖然書里新帝姬玉真那些氣運之子們都想殺燕辭云,原主身邊也被滲透成了篩子,但好在這些近衛卻都是忠心耿耿。
在近侍之人收到攝政王準備親自上山的消息之后,雖然有些不解,但卻無一人敢質疑。
此時距離洞真觀也只有一柱香的路程,忽然改變計劃,潛一就連傳送消息出去也已經來不及了。
燕辭云只看了眼對方被帶下去的眼神,表情平靜。良久,在馬車停下之后,他微抿了抿唇,用溫熱的茶水潤了潤嗓子,才放下手中的茶盞。
馬車上的沙漏已經流到底部,聽著鐵騎肅清了前方雜亂,燕辭云掀開了車簾。
按照計劃,這時候出來的應該是那個替他的“替身”了,不過在互換封鎖消息之后,外面的逆賊卻不知道。
周圍的騎兵只看到攝政王微微笑了笑。往常常系的玉紗覆在眼前,帶出一陣沉木香來,霧藹繚繞,讓人不禁晃了晃心神。
低下頭的人莫名覺得——攝政王今日威勢更甚了!
也不是說往常的攝政王威勢不足,只是之前攝政王身上總有些陰戾之氣,看著叫人減損了那種天然的貴胄氣質,今日卻有些不一樣……
玉榻放在山路上,在眾人恍惚之時,燕辭云纖塵不染的白靴已經踩在了上面。
底下人跪伏在一地,洞真觀外其他香客已經被提前清場,眼前巍峨的皇家道觀與幾十里外逃難來的流民仿若不是處在同一個地界。
就在其他人等著攝政王上山時,燕辭云忽然開口。
“本王一路從都城出來,看見流民如潮,實在難安。今日既是祈福,北方一帶大旱至今,便讓城郊糧倉開庫,賑濟災民吧。”
道觀清幽,燕辭云這一道開倉令不僅周圍的騎兵們聽見了,不遠處的流民也聽到了。
流民們反應過來后,跪地不停磕頭謝恩。
“多謝攝政王。”
“多謝攝政王。”
他們從家鄉輾轉來到都城,但是因為各地都在受災,城中不接納流民,他們被攔在城郊,本以為已經沒活路了。
沒想到峰回路轉,攝政王居然開倉了!
下山前來迎接攝政王車架的道士聽見耳邊流民謝恩的聲音后驀然一驚,驚疑不定地看著攝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