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十字路口，張其瑞才問："是幫客人跑腿？"</br>
顧湘點點頭，"去隆義糕點買點吃食。"</br>
"哦。"張其瑞沒再開口說話，專心開車去了。顧湘也不敢多說話，于是一路沉悶。</br>
張其瑞最近繁忙，看上去稍微瘦了些，又穿著顏色肅沉的黑色西裝，更顯得眉目清落，眼神犀利，仿佛一把半出鞘的利劍。顧湘坐他身邊，只覺得像挨著一個大冰塊，可憐車內暖氣呼呼地吹，也止不住寒氣鉆進衣服里來。</br>
張其瑞今天心情的確不好。一大早就被父親張老爺子叫去辦公室，就他終身大事的問題嘮叨了一番，白白耽擱了他兩個小時。他是老來子，雖然家教嚴厲，但父母還是很疼愛他的。只是張氏夫妻兩個都是樂天隨和的好性子，大女兒也溫柔賢惠，偏偏小兒子天生面癱似的，周身圍繞一股寒氣。不知情的人還當他們家私下虐待過孩子呢。</br>
張老爺子今年六十五，這一年來已經不大管酒店的事了。人一閑下來，自然就會找點事干。大女兒大前年出嫁了，如今外孫都能滿地跑了，可是小兒子的對象連個影都沒有。</br>
蔣家的姑娘喜歡張其瑞，眾所周知。但是那姑娘雖然漂亮，卻并不是能持家的料。張老爺子是傳統的人，覺得娶媳婦還是要賢惠的好。這段時間老伴找了一堆閨秀的資料塞給兒子，卻是一個回音都沒有。老太太急了，使勁催丈夫，老爺子只好把兒子叫來說教一番。</br>
張其瑞的事業正處于上升期最關鍵的時刻，無心兒女情長。父親的話也是老生常談，他聽得耳朵起繭。</br>
張老爺子說："找老婆也要乘早。你不喜歡安琦，沒人勉強你。周家那姑娘，叫明珠還是叫珍珠的，你媽不是說人家挺好的嗎？學歷高，性格又溫和，珠圓玉潤的..."</br>
張其瑞一邊聽他嘮叨，一邊看文件，"年末這么忙，等過完年再說吧。"</br>
"酒店三百六十五天，什么時候不忙？"老爺子不高興，"你也二十七了，不求你結婚，對象也該有一個了。曾家的小子老婆都大肚子要生了。和你玩的好的那個，孫家的小子，孫東平，是不是這個名字？人家也要結婚了。你看看你..."</br>
張其瑞刷地一聲站起來。張老爺子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話說過了，把兒子逼急了。兒子長大了獨當一面后，他和老伴都有點畏懼這孩子的冷面孔，于是此刻底氣不足，忙辯解道："我也不是逼你嘛。我就是提個建議而已啦。"</br>
張其瑞嘆氣，放軟了聲音，"爸，酒店事多，我下去忙了。您把茶喝完了就回去吧，今天還要去醫院做檢查的。"</br>
老爺子血壓有點高。</br>
張老爺子跑這一趟，浪費了口水無數，喝了兩大壺茶，掃興而歸。</br>
張其瑞送他上了司機的車，忽然想起自己還約了人，于是開車出去，結果在路口就看到了在寒風中等綠燈的顧湘。</br>
路邊那么多人，那個灰色身影卻一下就進入了他的眼里。瘦瘦的，不起眼的，似乎隨時都可以被掩埋在人群之中。天冷，她不住跺腳搓手。南方長大的人，這輩子恐怕是第一次過這么寒冷的冬天吧。</br>
他不自覺就把車開了過去，停了下來，叫她上車。</br>
這么近看，顧湘的氣色又比前陣子好了些，臉上那不健康的黃色已經退了去，皮膚多了一層明亮的光澤。吹了一陣暖氣，臉頰終于泛起了紅潤，眼睛里籠罩著一層清亮的水汽。</br>
胖了些。張其瑞想。臉龐圓潤了幾分，比原來好看些了。</br>
隆義糕點門口的路是單行線，張其瑞不想繞彎，就把車停在了路口。</br>
顧湘下車時說："張總，您有事就先忙吧，我待會兒搭地鐵回去。"</br>
"別磨蹭了。"張其瑞微微皺眉，"我在這里等你，你動作快點。"</br>
顧湘縮了縮肩膀，拿他沒辦法。張其瑞看著她輕快地朝著糕點屋跑了過去。</br>
他搖下車窗，點了一支煙，在冷風里靜靜地抽著。</br>
顧湘動作很快，十分鐘后就回來了。只是車邊已經站著了一個交警，正在寫罰單。車里的張公子依舊波瀾不驚，一邊叫顧湘上車，一邊接過罰單，看也不看就收進了懷里。</br>
"沒關系嗎？"顧湘問。</br>
"沒事。這里不能停車，我先前沒注意到。"張其瑞打著方向盤說，"我有幾年沒過來這邊了，變化還有點大。那片高樓都是新修的，公車也改道了。"</br>
"都說浦東的精髓就在這一塊。"顧湘微笑，"你小時候是在北京長大的，對上海有多熟悉？"</br>
"我姑姑一家在上海，小時候時常過來玩。上海發展非常快，同樣一塊地方，隔上幾個月來，都會發覺大變樣了。"</br>
車開在鬧市之中，兩旁都是商廈，巨大的廣告牌鋪天蓋地，電影海報幾乎占據了大半了樓面。大概是張其瑞隨和的態度讓顧湘也放松了下來，十分有興致地繼續同他攀談。</br>
"我以前也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來上海工作的。"顧湘說，"還讀書的時候。那時候其實野心大得很，覺得自己聰明又勤奮，沒有什么是自己做不到的。我一直憧憬著自己有朝一日來到這個大都市里，做一份人人羨慕的工作，高收入，然后把外婆接過來。"</br>
她聳了聳肩，自嘲地笑了笑，"我那時候可沒想到，我這樣的性格，怎么能夠在這個競爭如此強烈的城市里上位。"</br>
張其瑞看了她一眼，"你這樣的性格也沒什么不好的。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詭計多端的人。"</br>
"這算是贊美嗎？"顧湘倒挺開心的，"看樣子風水轉回來了，老實人開始得到重視了。"</br>
張其瑞嘴角彎了彎，問："工作怎么樣？還習慣嗎？"</br>
"一切都好。"顧湘說，"每一天都很充實，同事也很照顧我。楊露和小于也幫了我不少忙。啊，還有你，主要也是要謝謝你帶我來上海。"</br>
張其瑞笑意加深了，"又沒給你頒獎，用不著謝來謝去的。"</br>
"放心。都說大恩不言謝，你對我的恩再大點，我就會絕口不提感激的事了。"顧湘揚了揚眉毛。</br>
張其瑞終于撲哧輕笑了一下。他當年和顧湘還沒熟到這個份上，所以如今是第一次聽顧湘說俏皮話。就同顧湘當初見他開玩笑大吃一驚一樣，他對顧湘的表現，內心里也頗驚訝了一下。印象里老實呆板的人，居然也有這機敏伶俐的一面。這是他以前不知道的。</br>
"對了，上海冬天冷，你房間里取暖夠不夠？"</br>
"夠的，有空調。"顧湘說，"而且最近忙，一個禮拜倒有四天都睡在酒店的。我還發覺，工作后，比以前忙，卻反而長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海的水土更養人一些？"</br>
"是餐廳的伙食好吧。"張其瑞一針見血。</br>
顧湘莞爾，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br>
張其瑞問："聽說你最近在自學日語。"</br>
顧湘并不奇怪張其瑞知道她的小動靜，整個酒店都是他的耳目，他要打聽她的事，容易得很。</br>
"也是楊露鼓勵我的。我學了那么多外語，證書卻沒幾個。我覺得日語比法語好學，所以打算將來去考個證。"</br>
"如果你想去考成人高考的話，我可以找人幫你安排。"</br>
顧湘抿著嘴微微搖頭，"我是有這個想法，但是現在也不急。工作才起步，將來時間還多的是。讀書永遠比工作簡單，如果讀書還不用考試，那日子就更是天堂一般了。我先把困難的工作解決了，再去應付讀書吧。"</br>
張其瑞聽她語氣里充滿了希冀，不由又看了她一眼。冬日的陽光終于沖破層層烏云，撒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灰暗的街景瞬間帶上了色彩，寒冷的城市增添了溫度。顧湘的眼底映著，溫潤如玉的臉上散發著光芒，讓人移植不開眼睛。</br>
張其瑞輕輕舒了一口氣，淡淡一笑。帶她來上海，果真是正確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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