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文雪作假的事，下午第一節(jié)課的時候就傳到了顧湘的耳朵里，還是劉靜云來說的。</br>
劉靜云把這事當成一則笑話來講，"我就說她那張臉青得蹊蹺。你那天不過是輕拍了一下，她沒道理變豬頭啊？原來是她自己弄的！她也真奇怪，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豬。"</br>
旁邊一個女同學也笑道："這下大家都知道她是裝的了，都知道她這人虛偽又惡毒。顧湘，你趕緊去和老師反應，說葉文雪冤枉你。"</br>
顧湘想了想，說："還是算了吧。"</br>
"這怎么能算了呢？"女同學不服氣，"不能讓他們二班的人覺得我們一班好欺負。"</br>
劉靜云這次卻同意顧湘的話，"算了，大家心知肚明就行了。總不能叫老師認錯吧？"</br>
顧湘不禁沖劉靜云露出笑容來，到底是她聰慧，善解人意。</br>
學生到底只是學生，老師的權威是不可挑釁的。這次事件，老師也是屈服于家長的逼迫。顧湘畢竟的確和葉文雪起了沖突，葉文雪的臉是青是紅，這都是改變不了的事實。所以這個時候去找老師叫屈，除了讓老師為難，什么都得不到。</br>
這是顧湘從父親和繼母那么學來的人生經(jīng)驗。</br>
所以她也總是在想：快點長大吧！長大了，離開這個家，離開掌控，她就可以展開翅膀自由地飛翔了。</br>
劉靜云私下問張其瑞："你說，孫東平干嗎這么做？正常情況下來說，葉文雪是他女朋友，他沒道理在人前拆女朋友的臺啊。"</br>
張其瑞只覺得天下女生都愛八卦，這種問題根本就沒有什么可討論性，"孫東平有他自己的原則。再說了，葉文雪弄得也太假了。"</br>
劉靜云驚呼："你早就看出來了？"</br>
張其瑞白了她一眼，"那么假的一塊淤青，我看第一眼就知道是她自己畫的。也只有你們這種傻子才信。"</br>
"那你怎么不早揭穿？"</br>
張其瑞翻著歷史課本，漫不經(jīng)心地說："這是老四的事，得讓他自己處理。"</br>
"男人的原則？"劉靜云嗤笑。</br>
"算是吧。"張其瑞低聲說，"自己的女人，自己管理。"</br>
劉靜云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又很興奮地說："孫東平不會真的喜歡顧湘吧？"</br>
張其瑞用書蓋住頭，決定徹底忽略劉靜云的八卦。</br>
這天恰好又是顧湘他們小組做值日。她和兩個女生負責教室外的班級保潔區(qū)。天氣涼了，又是東風天，樹葉落了一地。三個女生花了好大力氣才把濕葉子掃凈。顧湘和一個女生一起拖著沉重的垃圾筐去倒垃圾。</br>
垃圾場在學校球場旁邊，是個一米多高的池子，學生們得走上臺階才能把垃圾倒進去。顧湘和這個女生都瘦弱，力氣不足二兩。兩個女生正氣喘吁吁地提著垃圾筐爬臺階，忽然一雙手伸過來，從兩個女生手里奪過了竹筐，三步并做兩步，走上了臺階，嘩啦一下把垃圾筐倒了個底朝天。</br>
兩個女生面面相覷。</br>
孫東平倒完垃圾，轉過身來，把垃圾筐遞了回去。</br>
他口氣還大得很："我說，看你們那架勢，天黑了都倒不完這垃圾。你們組男生都死絕啦？這種體力活都讓你們兩個女生來做？"</br>
顧湘不免為自己組的同學辯解："值日是輪流的，今天輪到了我們兩個而已。大家都是一個班的同學，干嗎詛咒別人啊?"</br>
"切。"孫東平不屑地哼了哼。</br>
那個女生十分機靈，一看就知道孫東平有話對顧湘說。她立刻找了個借口拿著垃圾筐先回教室去了。</br>
孫東平哼了哼，也不知道又為什么事不滿。他低頭看到顧湘黑糊糊的手，說："走吧，先去洗個手。"</br>
顧湘看了看自己的手，點點頭，跟在他的身后朝著籃球場旁邊的水管走過去。</br>
孫東平擰開了水龍頭，先試了一下溫度。球場的水龍頭哪里會有熱水，他只好說："將就一下吧。"</br>
顧湘苦笑。她從小到大，冬天除了洗澡，用的都是冷水。真正該將就的人應該是孫東平他自己才對。</br>
孫東平不知道從哪里找來半塊肥皂，丟給顧湘，"指甲縫也洗干凈。"</br>
顧湘臉有點發(fā)燙。之前曾經(jīng)有一次她幫老師發(fā)試卷，卷子遞給一個同學后，聽到那個同學和別人笑著說顧湘的指甲很臟。</br>
她當時也是臉紅如火燒。畢竟一個女生被人嘲笑指甲臟，真是十分丟臉。可是她平時要做家務，周末有時候還要去工廠里幫父親打點零工。一雙勞動的手，洗干凈了后，也很快就臟了，有什么辦法？</br>
這事不知道孫東平是怎么知道的。倒是難的他有心了。</br>
孫東平看著顧湘。女生依舊一副低眉順眼的表情，就像電視劇里總是受欺負的小媳婦，看著就讓人想狠狠欺負一下，也難怪葉文雪要來找她麻煩了。不過她也算懂事，葉文雪這事，她一個人忍了下來，老師同學，包括他自己，都有了臺階下。想到這里，他又覺得挺對不起顧湘的。</br>
"喂，你肚子餓了嗎？"</br>
顧湘甩了甩手上的水，覺得孫東平這個問題有點莫名其妙，"怎么啦？"</br>
"我請你吃飯吧。"明明是邀請，孫東平說起來卻像是命令。</br>
顧湘啼笑皆非，"謝啦。我得回家做飯，去不了。"</br>
孫東平的臉掛了下來，"我請吃飯你都不去。"</br>
顧湘沒奈何地嘆氣，"干嗎請我啊？替葉文雪向我道歉？"</br>
孫東平還真沒想出理由來，他覺得這個理由也不錯，于是點了點頭。</br>
顧湘輕笑，"你已經(jīng)替我出了氣了，我還該謝謝你呢。"</br>
"我那是為我自己，又不是為你。"</br>
顧湘笑，隨他怎么說吧。</br>
孫東平撓了撓后腦，說："我和葉文雪分手了。"</br>
顧湘覺得挺窘的，她還沒和別人交流過感情問題，她也只有挑自己會說的話說。</br>
"那個...學校說了不允許學生談戀愛，你們分開也是正確的。"</br>
孫東平噗哧一聲笑出來，充滿了揶揄，"你還真是一套一套的啊，被劉靜云那衛(wèi)道士傳染的吧？連她自己都和張其瑞眉來眼去的呢！"</br>
"她不會！"顧湘立刻為劉靜云辯護，"她和我說了，她爸爸就是班主任，她絕對不可以違反校規(guī)，不然會連累到劉老師的。"</br>
孫東平不以為然地哼了哼，"得啦，就在我眼皮底下，發(fā)生了什么事我能不知道。"</br>
"你不要胡說。"顧湘認真道，"這事情會很嚴重的。張其瑞也是你的好朋友，不是嗎？"</br>
孫東平哈哈笑，覺得顧湘這嚴肅地瞪著眼睛的模樣好玩極了，就像他在北京的時候養(yǎng)過的那只小狗。傻乎乎的，拿根骨頭逗逗它，它就能團團轉。</br>
"你還真以為我會做什么啊？傻菜梆子，我能害我自己的兄弟嗎？"</br>
"別亂給人起外號。"顧湘悶悶不樂地轉頭回教室。</br>
孫東平一路跟著她，"你家住哪里？"</br>
"長波水產(chǎn)廠，就在太安路和紅旗路交叉口，離這也不遠。"</br>
孫東平想了想，他記得那邊都是老城區(qū)，住著拆遷戶和外來打工人員，街道曲折，環(huán)境糟糕。他以前路過，去小店買冰棍，就差點被摸了錢包。</br>
"那你回家不是挺不安全的？"</br>
"有什么不安全的？"顧湘笑，"我又不是葉文雪那種漂亮女生。我這一看就沒錢，小混混都瞧不上。再說了，我下學期申請住校，也就不常回家了。"</br>
孫東平看著顧湘削瘦的背影，天已經(jīng)很冷了，都穿上了冬衣，可是她看上去還是顯得很瘦。一抹潔白如玉的后頸，細瘦地仿佛一只手就可以握住，在黃昏中說不出地醒目。</br>
孫東平心里突然地抽了一下，嘴已控制不住叫了出來："等一下！"</br>
顧湘疑惑地看著他。只見孫東平三步并做兩步跑了過來，到了跟前，二話不說就把脖子上的圍巾解了下來，圍在了顧湘的脖子上。</br>
"外面這么冷，你也注意保暖。"</br>
顧湘怔了一下，下意識地搖頭，把圍巾摘了下來，"不行，我不能要你的東西。"</br>
"拿著吧。我家圍巾多的是，這條我本來就不想要了。"孫東平板著臉把圍巾塞回去。</br>
"可是，這太貴重了。"這么軟和，不知道是什么高級面料，角落還有一個米老鼠的頭像。曾經(jīng)聽他們議論過，說這個是什么迪斯尼正版。</br>
孫東平笑道："便宜得很呢。不然才不送給你。"</br>
顧湘皺著眉頭，還是固執(zhí)地把圍巾遞了回去，"我真的不能要你的東西。"</br>
孫東平?jīng)]說話，只是靜靜地看了顧湘一會兒，那深沉的眼神讓顧湘心里一陣發(fā)毛。然后他猛地從顧湘手里奪過那條圍巾，摔在地上，抬起腳就要踩上去。</br>
"你干什么？"顧湘嚇得大叫，趕緊拉住他。</br>
孫東眼里沸騰著一股戾氣，"怎么？我自己的圍巾，我愛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br>
顧湘一頭冷汗，覺得這個人真是又幼稚又不可理喻。孫東平抬腳又要踩下去，顧湘想到食堂里鬧得那次，連忙大叫："我要了！這圍巾我要了！這下總可以了吧？"</br>
孫東平眉毛一揚，瞬間轉怒為笑，仿佛剛才的盛怒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樣。</br>
顧湘揀起圍巾，仔細拍了拍，抱怨道："真是的，這么好的東西，也這么隨便糟蹋。"</br>
"少廢話！"孫東平拿過圍巾再度給顧湘圍上，"以后都要戴著，知道嗎？"</br>
"哦。"顧湘小聲應著。</br>
"你要不想同學知道，就把圍巾翻一面戴，他們就認不出來了。"孫東平老大不樂意地說，"瞧，我多為你著想！"</br>
顧湘點了點頭。她鼻子有點酸，眼睛發(fā)熱。圍巾非常軟和，還帶著孫東平的溫度和氣息。孫東平不像其他男生，他衛(wèi)生習慣良好，圍巾上散發(fā)著的都是他管用的香皂的味道。</br>
冬天，天黑得早。沉沉暮色中，孫東平?jīng)_著顧湘露出單純而坦率地笑。光線昏暗，但是他的一雙眼睛卻明亮如清泉。</br>
并非刻意的關懷，帶著點出自本能地霸道，有點笨拙，卻很真誠。那溫暖卻讓那一年的冬季都不再寒冷。</br>
在那之后的很多年，不論是在學校里，在監(jiān)獄里，還是在社會上流浪，每個寒風來襲的日子里，顧湘都會想起這個傍晚。</br>
她短暫的人生里，快樂的片段實在不多，所以每一個美好的瞬間，都被她牢牢記住了。</br>
不論她后來與孫東平分別得再久，距離再遙遠，她的心里都有這么一塊溫暖的角落。有那么一個刮著寒風的傍晚，有人固執(zhí)地笨拙地幫她圍好圍巾，兇巴巴地命令她不可以摘下來。</br>
那時候他們多年輕，多么可愛。</br>
顧湘關上了窗戶，朝手上呵了一口氣。上海的冬天可真冷啊，似乎快要下雪了呢。</br>
她蹲下來，打開那個昨天還沒整理的箱子。翻了一下，就從箱子底找出了那條圍巾。</br>
她圍在了脖子上。圍巾還是那么柔軟，顏色也沒退。十年多過去了，似乎只有它一點沒變。</br>
顧湘笑了笑，面容柔軟。</br>
她套上大衣，穿好鞋子，出門買早點去了。（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