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許明衍下樓吃早飯時只看到兩雙碗筷。許清忻笑著招呼他，“起來啦？快下來吃飯吧，有你喜歡的小籠包。”

　　“司叔叔呢？”

　　“送司梨去機場了。”
　　許清忻太了解她這個兒子了，表面問司巖松實則問司梨，總是喜歡迂回著讓對方說出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我接了個P市的活，明天就走了。”

　　“梁醫生那邊怎么說？”

　　“她同意了。”

　　“那就去吧。” 心病還需心藥醫，或許去了P市，見得到司梨，會好轉些。

　　飯后，許清忻發了條語音給司梨。

　　【阿梨，小衍明天要去P市接個活，你看方便的話能幫我時不時照看一下他嗎？你也知道，他的情況…真是麻煩你了。】

　　中午時，她收到了司梨的文字回復。

　　：好的許姨，方便的，這都是身為姐姐該做的。

　　司梨早上從司巖松那里也知道了些許司明衍的近況，他順利畢業，成為了一名優秀的家裝設計師，接了不少活，各種復雜的房型都設計過，在業內已經小有名氣。

　　家裝設計師？司梨心底有點奇怪，畢竟他親口說過他的夢想是做動漫。這和家裝設計師，怎么想都不太有什么聯系。

　　但是司梨沒問，她只是禮貌的笑笑，然后干癟的說句挺好的。畢竟，人都是會變的，滄海桑田，換個想法又有什么值得奇怪深究的。

　　司梨下飛機時，實習生小李已經在等候了。

　　“姐，我新得知王曉然早在3個月前就已經找人打聽變賣財產轉移的事了。但是找的是她大姑家的表姐的遠方親戚，她只字未提，親屬關系有點遠，又是小范圍的詢問變賣，我就疏忽了。”

　　“知道了，先回律所。”

　　司梨前不久接了個離婚官司，她一向不太喜歡接這類民事案件，畢竟離婚案件相對來說更繁瑣、人心復雜，考慮的因素多，變數也多。

　　但，對方給的實在太多了。

　　有錢不賺王八蛋，誰會和錢過不去呢。尤其是這一單賺下來，她的衛生間裝修就有著落了。

　　王曉然雖說一直強調對方是過錯方，自己撫養孩子多么盡心，家庭地位多么低下，丈夫多么吝嗇。但舉手投足的驕矜和保養完好的手部皮膚，還是出賣了她。最起碼她絕沒有她所描述的那么辛苦。所以，司梨自是存疑的，小心當事人，也是上學時老師教的重要的一課。

　　司梨看小李戰戰兢兢的樣子，柔聲安慰她：“不必太過擔心，你還是實習生，以后再仔細些就好，記住當事人的話要永遠存疑求證，這次全當長個記性。”

　　小李忙點頭應下，看來司律也沒旁人說的那么冷漠不近人情嘛，相反真的好溫柔啊。

　　司梨在律所整理卷宗，查閱相關案例然后開會，一不留神天都黑透了。她看了一眼表，21:48。

　　“都先回去吧，回家整理。太晚了也不安全。”

　　她下了飛機，直奔律所，沒來得及取車，她索性一邊叫車等號，一邊把要帶回家翻閱的證據資料準備好。

　　“司律，你回來了啊？”

　　門被敲響，司梨抬頭一看，是隔壁辦公室的王翔，也是高級律師。入職時間比她早，人脈也比她廣，性格倒是挺好的，見誰都樂呵呵的。

　　她之前辦了幾個刁鉆棘手的案子，影響力大，有個還成為了最高院的指導案例，她升成高級律師的時間也就比普通熬資歷的短了不少。

　　人很快站到高位置，有人眼熱詆毀，也有人想套近乎，面對這些，司梨一向都是隨和的笑笑，不卑不亢，讓人拿不準她心里的想法。褒貶也就不一了，有人覺得她冷漠不近人情，有人覺得她春風和煦不擺架子。

　　但其實司梨根本不在乎，因為她只想搞錢。人際關系什么的，鑒于和許明衍的相處，她甚是乏累。

　　念在王翔一直笑呵呵的，沒有刻意套近乎也沒有想下絆子，她笑了下，回應道，“回來了，案子著急。”

　　“挺晚的，開車了嗎，我送你？”

　　“謝謝，但我已經打車了。”

　　“這大過年的，人多車少，不好排吧？還是送你吧，正好有個案子想和你討論下呢。”

　　“也好。那辛苦你了。” 司梨不太喜歡無休止的話術推拉，干脆應下。

　　“你這春節還回來工作，叔叔阿姨沒說你啊哈哈。”王翔活躍氣氛。

　　“還好，他們也挺忙的。”

　　“你們那邊過春節有什么說法嗎？”

　　“沒有，就正常，看自己意愿，有冰雕花燈之類的。”

　　“啊，那一定很熱鬧。”

　　“是。人挺多的。”

　　單調有略微尷尬的對話。司梨不太適應嘮家常，想盡快結束。“不是說有案子討論嘛？”

　　“啊，對。就是前陣子接了個企業的案子，那個標的物區分界限有點模糊。”

　　“是法條不清晰嗎，還是司法解釋沒理解。”

　　“法條比較籠統，司法解釋和最高院的一個判例有點出入，這個標的物卡的位置也很微妙。有點進退兩難呢，卡在這后續融資進展也有困難。”

　　“這樣啊，那你把資料發我，我看看吧。”

　　“好，那咱加個私人微信吧。”

　　為了防止公私不分，沒有私人空間，一般大家都會設有工作號和私人號。按理說，這種事情，工作號都是可以溝通解決的。但畢竟坐了人家車，再拿腔拿調的不加有點說不過去，司梨便笑著應下了。

　　車停在小區門口，二人禮貌道別，王翔很有分寸的沒有下車再送，這種距離感也讓司梨感到很舒適，對王翔增添了一分好感。

　　她刷卡進家門，沖了個澡又迅速投入工作狀態，再抬眼看鐘已是凌晨一點。她打開手機，看見了許姨發的許明衍航班信息，11:20落地。

　　她回了個ok的表情包，她想了想，又點開聯系人許明衍的對話框。

　　兩人也已經3年多沒聯系了。沒有聯系，也沒有刪除，就那么靜靜的躺在對方的列表里，兩人也都不愛發朋友圈，更是沒有一點連接。

　　司梨發了條消息：明天我來接你。

　　已是后半夜，她卻出乎意料的收到了對方的回復：好。

　　年少時的她在這時應該關切的問一句怎么還不睡，然后勸他去睡，哄他入睡。可也說是年少時的她了，現在的她只是關掉手機，鉆進被窩閉上眼睛。

　　他如今已看起來與常人無異，她這個藥引子自是不必再狗腿子般的噓寒問暖了，點到為止即好。

　　第二天一早她開完會就驅車去機場了。一路上藍牙接聽了好幾個電話解決案子的事，大過年的，案子還得推進。

　　飛機準時落地，她看到許明衍穿著尼絨大衣拖著行李箱從人群中走來，身邊還跟著一個扎著麻花辮的年輕小姑娘，笑盈盈的和他說著什么。

　　司梨沒動，也沒喊他，倒是許明衍看到了她，快走了幾步來到她面前。

　　“啊，不好意思，這是你女朋友嗎？”小姑娘為了跟上腳步還小跑了兩下，看到司梨頓時有點窘迫。

　　不等許明衍開口，司梨一邊接過行李，一邊溫柔的笑著回答，“不是哦，是姐姐。”

　　就知道是這種回答。

　　許明衍微不可查的皺了下眉頭，放在口袋里的手不自覺的開始慣有的劃食指的動作。他那天吃完早飯上樓的時候，碰上管家顧姨在收拾司梨的房間，他瞥見桌子上放著他給她的面包。面包包裝完整，沒有被打開，就那么靜靜的擺在桌子上，就好像他剖開的一顆心，同樣被她溫和的接下，然后靜靜的放在一邊，沒有棄之敝履，卻比棄之敝履更讓人百爪撓心。

　　她不知道他是不愛吃面包的，房間里備著的面包一直都是她愛吃的那款，而這些從來都是為她準備的，只等她給個臺階，一聲令下，他便可以巴巴的遞過去。可是她是那樣的鈍刀子割肉，明明微笑著應下，卻是為了更好的拒絕。

　　就像現在，也是這樣溫溫柔柔地笑著稱她是他的姐姐，明明看到了自己被糾纏，仍然不出聲，不出手。

　　頭隱隱作痛，耳朵嗡嗡作響，劃動食指的速度更快了。

　　“那謝謝姐姐了！”不知道他們聊了什么，只是聽到最后小姑娘脆生生的叫著，然后小跑著離開了。

　　“只帶了這件行李嗎？”司梨問他。

　　“嗯。”

　　“那走吧。”

　　上了車，司梨一邊打開暖風，一邊問他，“有住的地方嗎？”

　　“還沒找。”

　　“這個活需要多久，我給你訂酒店吧，安全些。”

　　“沒多久，對方滿意對接完就可以了。”

　　“那我先幫你訂一周的？”

　　“好。”

　　司梨把車開回了家，在電梯里給許清忻發了微信知會對方接到許明衍了。

　　然后轉頭對許明衍說，“先到我家吃點飯，然后我挑幾家酒店給你看，你看哪個離你工作地點方便。”

　　“嗯。”食指已經泛紅，胃里也開始翻江倒海。

　　太過緊張，太過在意，太怕出錯。越是這樣，身體的癥狀越是明顯，他強裝鎮定，盡量讓外表看起來沒什么異樣。

　　司梨拎起門把手上掛的外賣，示意許明衍進來，她不太會做飯，也覺得浪費時間，對吃的不是很在意，能湊合就湊合。所以許明衍來，她也只是借外賣盡一下地主之誼，畢竟許姨都托她照顧了，那個溫柔的漂亮女人，也是很少拜托人的。

　　至于帶到家里來，也是沒辦法，許明衍很不喜歡餐廳，他的潔癖讓他挑剔的不行，有時甚至會有生理反應。

　　許明衍看了看司梨住的地方，是一個兩居室，房間與房間之間都打通了，混成一個大單間。裝修得很氣派，看起來的空間也更大，布局也挺有創意的，裝修的人是花了心思的。

　　但是，司梨亂擺亂放，家里亂糟糟的，裝修的優勢沒有完全發揮出來。

　　“洗手間在哪？”

　　司梨指了一下唯一有門的房間。

　　許明衍推開磨砂門，里面做的是干濕分離，沒有浴缸。浴缸放在了臥室，約莫著是為了方便泡完澡直接入睡，挺有新鮮感。他目光掃過洗手臺，牙刷是單人的，洗漱用品，護膚用品都是女式的。

　　看來沒有其他臟東西來過，他的頭痛和耳鳴頓時輕減了不少。

　　出來時，司梨已經擺好了碗筷。

　　“都是清淡的。”她笑笑。

　　許明衍沒說話，胃酸一陣陣的返上來，但是是司梨給他的，他還是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司梨的話，他向來是不會拒絕的。

　　司梨一邊吃飯，一邊標記酒店，突然頁面彈來司巖松的信息。

　　：阿梨，明衍一直身子不好，怕他自己照顧不好自己，你看，你那邊能不能給他勻個房間出來。你幫著照看著，我和你許姨也都放心些。

　　司梨看著消息，沒說話，照常動筷，許明衍一向能敏感的察覺到司梨的情緒，見她有點不對，便問她，“怎么了？”

　　司梨笑著搖搖頭，“沒有啊，爸爸不放心你的身體，讓我勻出一個房間給你，方便照顧你。”

　　許明衍看了眼房子的布局，“可你沒有多余的房間。”

　　“所以我還沒回。”

　　許明衍垂下眼眸，他知道司梨的心里是拒絕的，而他也應該幫她拒絕。可那么多見不到她的日日夜夜，他熬的實在辛苦，他實在舍不得這個機會。心里千分掙扎，萬般蹉跎，最終，他還是敗下陣來。

　　“沒事，我好多了，找個酒店住就行。”他真的不敢賭，也不能賭，如果這次選擇沉默，把問題拋回給司梨，那么下次一定得到的是更疏遠的她。

　　“沒事，許姨也讓我照顧你呢，你在我這她也更放心些。正好我最近案子也忙，早出晚歸的，也不常在家。”司梨露出慣有的柔和的笑，兩個梨渦淺淺地掛在嘴角。

　　許明衍點點頭，胃口好了些，便又多吃了一些飯。

　　司梨一邊回復司巖松，一邊把密碼告訴許明衍，8888。

　　發發發發。發財啊。

　　吃過飯，司梨就回律所了。許明衍則在家收拾屋子，一如往昔，他總是跟在司梨后面不斷的收尾，整理，歸納。

　　只是，當時的司梨會感謝他，不知道現在的司梨會如何，會不會嫌惡他自作主張動了她的東西。

　　她總是笑瞇瞇的，他卻參不透她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又或許他從未參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