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末的鹽城剛下過一場雪,天氣寒冷,司梨圍巾帽子全副武裝還是感覺到絲絲涼氣。
那個家她有些日子沒回去過了,今年剛好是父親的60歲大壽,許姨催的緊,實在推脫不開,她便趕著春節回來了。
推開門便看到一單薄的身影在靠著墻喝水,大概是聽到了聲音,他朝她這瞥了一眼,轉身把水杯放在桌子上,什么也沒說,默默的上了樓。
司梨彎腰換好鞋子,笑著和廚房里忙碌的許姨打招呼,“許姨,有什么要幫忙的嗎?”
幾年不見,許姨向來梳的一絲不茍的頭發竟也夾雜了些許白發,司梨抿了抿嘴,心下有些感嘆。許姨聽到她的聲音猛地回頭,嘴角眉梢掩不住的喜悅,“阿梨回來啦,好像瘦了些?快上樓歇歇吧,菜就快好了。”
“好,辛苦許姨了。”司梨笑了笑。
二樓一共有5間臥室,呈L型,最拐角處的是司梨的,她推開門,一切如常,干干凈凈的房間,一塵不染。她撲在床上,嗅著熟悉的洗衣液味,有了片刻的放松。
“吃飯了。”正貪戀著神經放松的舒適感,門猛地被推開,少年逆著燈光站在門口,輪廓朦朧,聲音卻明晰。
司梨偏過頭,被走廊的強光刺的瞇了瞇眼,有些無奈,“許明衍,你永遠都學不會敲門嗎?”
話音剛落,人已經消失在了走廊盡頭。司梨搖了搖頭,也跟著下了樓。
“阿梨,快來,快坐下嘗嘗味道怎么樣?”許姨看到她,熱情招呼著。
“阿梨,在外面怎么樣,覺得辛苦就回來啊。”父親司巖松也和藹地笑笑。
司梨笑著應下來,坐在桌前,安靜的吃飯。很快,養父和許姨便把話峰轉向了許明衍。
“阿衍,要畢業了吧?工作實習的地方怎么樣?還適應嗎?”司巖松用公筷夾了一個雞腿給許明衍,字里行間都是關切。
“還好。”
“阿衍,最近身體也還好吧?”許姨看著他,神色復雜。
“嗯。”
司巖松和許姨又交談了幾句公司的事,司梨只是低頭安靜的吃飯,連視線也不飄忽一下,突然,眼前的飯碗里落下一塊雞肉,她疑惑的轉頭看向許明衍,對方卻放下筷子,慢條斯理的抽了一張紙巾擦嘴,“我吃飽了。”
司梨順著往下一瞟,剛剛司巖松夾的雞腿還在他碗里安靜的待著,連同周圍的米粒都沒有被碰過。她心下不禁覺得好笑,雖說性子不再艮艮的,知道回話了,但潔癖倒是一點也沒變啊,公筷夾的都不吃。
吃完飯許姨提議,“聽說青南街開了冰雕展,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司梨本是不愛湊熱鬧的人,但想到好久沒回來了,倒也不好掃興,便笑著點了點頭。
“阿衍也去吧?我讓小宋來開車。咱們一家人好久沒熱鬧熱鬧了。”
“我來開吧。”司巖松拿起車鑰匙,套上外套就出門去車庫取車了,一家人一起出去,熱熱鬧鬧的才好,有了小宋這個電燈泡,清忻還怎么坐副駕駛,這不耽誤兩人你儂我儂嗎!
“你倆快上樓多穿點,外面冷。”許姨提醒道。
司梨給自己裹好了圍巾和帽子,換了一件加棉的大衣,又補了一下口紅,想著看起來氣色好一些。
一開門,剛好撞到隔壁的許明衍出來,他只穿了一件黑色大衣,看起來單薄的很。她習慣性的問了一嘴,“你不冷嗎?”
“不冷。”
“……”好的,她就多余問,狗拿耗子。
一路無言,下了車,許姨挽著司巖松走在前面,司梨和許明衍走在后面。雖說穿的已足夠保暖,但鼻尖還是被凍的紅紅的,她開始吸鼻子,思緒也放散了。
這些年,她把自己逼得實在緊了些,每天睡的很少,吃的也不多,眼下的青色是遮瑕也難蓋住的,人也瘦了一大圈,來陣風似乎就搖搖欲墜了。
“怎么把自己搞成這樣?”許明衍遞過來一張紙巾,好看的眉毛微微皺起,一瞬又撫平,似乎復雜的情緒從未出現過。
司梨接過紙巾笑笑,“天太冷了啊。”
她知道許明衍的意思,但她很難和他推心置腹的說她這些年的痛苦難處,他不會懂,他也從來不會在乎。周遭的一切對于他來說簡單又虛無,他一向沒什么情緒,就這樣繼續待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沒什么不好的。
冰雕在燈光的反射下發出琳瑯的光芒,耀眼奪目,靠近卻寒氣逼人,就像是她和許明衍的關系,看似親密友好實則虛假透明,等再熱烈的光一出現,一切都化為泡影了。
想著她走的快了些,人群攢動,許明衍被落在了身后,“姐姐。”他喃喃自語似的聲音還是穿過人群的雜音鉆入了司梨的耳朵。她沒說話,裝作沒聽見,走的更快了些。
口袋里的手機傳來震動,“喂?”
“司律,你快回來一趟吧,委托人的證詞有問題。”
“我在鹽城,幫我訂下機票,我趕最早的一趟航班回去。”
剛掛斷電話,她的手腕被猛地攥住。她錯愕的抬頭,一雙漆色沉沉的眼眸盯著她,不出聲,也不放手。
她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另一只手抽出手機放進大衣口袋,然后輕輕拍了拍許明衍的肩膀,耐著性子,“阿衍,我要去工作了。”
“一個晚上都等不了?”
“嗯。”
“那我送你去機場。”
“不用了,我打車就行。”
沒有松手,也沒有開口,是良久的沉默。人群川流不息,世界卻似乎都安靜下來。
“好,先和許姨她們說一聲。”妥協就是了。她總是妥協,不是嗎。
手腕被松開,血液回流,被攥住的地方隱隱發熱,司梨轉了轉手,有些不習慣。他們也是許久沒有肢體接觸了。
她靜靜的看著眼前的少年打開手機,解鎖,撥通了電話。司梨微微轉頭,撇開視線,假裝沒看到屏保壁紙是她小時候的照片。注定陌路的感情,每一分舉動都是多余的。姐姐是最好的角色,也只能是這樣的角色。
一路無言,從家里取行李再到到機場大廳取登機牌,兩人都沒有交流。礙于距離登機還有些時候,司梨抿抿嘴,率先打破了這看似平靜實則詭異的局面。
“好了,快回去吧,太晚回家不安全。”
是習慣性的對待小孩子,對待晚輩的,一如既往的,疏離的和善。
回應她的是意料之內的沉默。
小時候就是這樣,許明衍對于不感興趣、不想回答的話一向是沉默,沉默對于他來說是最好的拒絕,也是對司父和許姨最好的打擊。
司梨垂下眼眸,不再言語,她已不是小時候任人擺布,懦懦的唯命是從的小女孩。她不需要再討好任何人,更不用時時刻刻照顧許明衍的情緒。如今,她有足夠的錢也就有了相應的底氣。
空氣再度凝結,比起周圍喧喧嚷嚷的幾撮人群,他們就像舞臺上被單獨打了光的角落。明明是最邊邊角角的,卻又惹人注目。
直到大廳的播音腔響起,兩人禮貌道別,然后走向相反的方向,仿佛一場舞臺劇終于落幕。
只是許明衍沒有離開,他站定在街道旁,默默的注視著司梨的飛機升空,飛遠,拉成長長的一條白線又慢慢膨脹散開,直到消失不見。
他驅車駛離機場,來到了一家私人心理療愈室。
“你倒是第一次主動來。”女人有些意外。
“我…好像加重了。”今天,他慌神間竟抓住了司梨的手腕,她是不是心底的嫌惡又多了一分。
“詳細說說。”女人一邊倒水一邊示意他坐下。
“這是距離那件事后,她第一次肯回來……”
許明衍回到家時已是深夜。
客廳里的燈亮著,是特意為他留的。他上樓時習慣性的看一眼拐角處的房間,明知道司梨已不在,還是忍不住一看再看。
誰知門把手突然被轉動,四目相對。
“沒走?”
“航班取消了。”
“那你這是...?”
“有點餓了,想找點吃的。”
“春節,連家里的管家都回家過年了,沒什么吃的了。”
“啊..好吧。”司梨扯了下嘴角,打算回房間了。
“我房間里有面包,要來點嗎?”許明衍前面多說幾個字都是為了鋪墊此刻。
“也好。”
許明衍推開房門,司梨卻沒有跟著進去,她懶洋洋的靠在門框上,等著對方給她拿面包。
那個房間她可不會再進去了,他發起瘋來她可受不住。
許明衍彎腰拿面包,余光看到司梨沒有進來的意思,也不強求,只是左手拇指指尖反復劃過食指,這是他焦慮不安時的管用動作。
“樓下冰箱里有牛奶,要熱下嗎?”他把面包遞給司梨。
司梨微笑著接過,是她一向有的柔和神色,說出的話卻拒人千里之外。“不喝了,謝謝了。”
許明衍倚在墻上,靜靜的聽著隔壁的動靜。關門,緊接著是落鎖聲,啪嗒一聲,徹底擊碎了他強裝正常的外殼,他靠墻滑坐在地上,落寞的閉上了眼睛。
一墻之隔,那么近又那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