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看著她清明悲哀的眸子,心里咯噔地一聲,慢慢地緊張了起來,下跪,試探地喊了一聲,“娘?”</br> 冷鳳青的淚水瘋狂地在臉上爬著,仿佛三十六年積壓的淚水,如今決堤而出,她看不清楚眼前這張臉,但是能看到他緩緩地跪著,跪在了自己的面前,喊了一聲娘。</br> 時光仿佛一下子拉回了三十六年前的雪狼峰,她的孩子剛剛出生,她看到了他,全臉紫黑的嬰兒,哭都不會哭,她把他緊緊地抱在懷里,她意識到,自己和這孩子的緣分,或許就只有這一眼了。</br> 她不敢置信地伸出顫抖的手,抿住了唇哭得不敢出聲,只任由淚水瘋流,她的手沒能觸到四爺的臉。</br> 她不敢啊!</br> 一只溫暖寬厚的手,緊緊都包住了她顫抖的手,把她拉近了懷中,抱住了她。</br> “娘!”</br> 再一次的呼喚,那抱在懷中的感覺絲毫不差,她拳頭緊緊握住,抱住了兒子的腦袋,滿心悲絕與慘痛之間,點滴都在腦海里呈現出來。</br> 她嚎啕大哭,哭得不能自擬,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渾身顫抖,任由兒子抱著,她使勁捶著自己的頭,發出負傷野獸的低吼慘哭,如癲狂了一般,“啊……啊!”</br> 在場的人看到這一幕,哪里忍得住淚水?只覺得那撕心裂肺的痛傳染到了每一個人的心里,齡兒和容月都同時失聲哭了出來。</br> 四爺拉住她捶打自己腦袋的手,把她的雙手抵在自己的胸口,眼底紅得像春日掛在枝頭的木棉花,赤紅一片,哽咽地安慰,“娘,沒事了,我在這里,都過去了,所有的事都過去了。”</br> 但不管四爺怎么勸,怎么安慰,冷鳳青還是止不住慘哭,眼看她幾乎哭得昏厥過去,是行哥兒的一聲啼哭,把冷鳳青拉了回來,她幾乎是迅速就止住了哭泣,倉皇地回頭找行哥兒。</br> 宇文齡忙擦了眼淚,把行哥兒抱了過去,冷鳳青一下子就抱了過來,行哥兒也不輕,她身子骨單薄,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雙腿盤起把行哥兒座放在腿上,擦了一把眼淚,小心翼翼地看著他。</br> 小小的人兒,在祖母的懷中乖巧安靜,剛才還哭了一聲的,如今就笑起來了,胖乎乎的小臉蛋上,長了一抹淡紅的奶疹,葡萄兒似的黑眸骨碌骨碌地轉著,便是咧嘴一笑,沒牙齒的孩兒的笑容總是充滿治愈力的,冷鳳青近乎貪婪地看著他,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也不敢伸手去摸他的小臉頰,就那么看著,抱著。</br> 良久,她抬起頭,看著四爺,眼淚再度奪眶而出,顫聲問道:“你真是我的孩兒嗎?我不是在做夢吧?”</br> 四爺跪在地上,輕輕地伸手擦拭她的眼淚,溫柔而虔誠,自己也含淚笑著,“我叫冷肆,是您的兒子,您在雪狼峰上生下的兒子,他叫冷天行,是我的兒子,您的孫子。”</br> 冷鳳青嗚咽了一聲,手里再度緊緊抱住行哥兒,頭往他身邊靠過來,淚水濕透衣襟,“我真的不是做夢?這一晃,過了多少年了?”</br> “三十六年了。”四爺抱著她,說。</br> 冷鳳青喃喃地道:“三十六年了?這倏忽之間,就過了三十六年了?可我總覺得,還是剛生下你不久,我們在雪狼峰上,有追兵,你被狼叼走了……”</br> 她倏然而驚,猛地看著他,“狼!”</br> 四爺握住她的手,“娘,我沒事,雪狼沒有吃我,是雪狼救了我,哺我狼奶,一直到師父出現,她收留了我,養大了我。”</br> 兒子的手,給了她很大的安全感,她情緒漸漸地冷靜下來,腦子里的片段漸漸地凝聚起來,覺得不可思議,“竟然是狼救了你?那你師父今何在啊?我要給他磕頭,謝他救兒之恩!”</br> “會見到她的,她明兒會過來,您快起來,不要在地上坐著。”四爺先抱了行哥兒,再伸手拉她,“您兒媳婦就在跟前,您不想跟她說說話嗎?”</br> “兒媳婦?”冷鳳青還有些恍惚,眸光從宇文齡和容月臉上滑過,但隨即又看回了宇文齡。</br> 宇文齡哭得眼睛都腫了,看到婆母的眸光,她上前一步,淚水還沒褪去,想屈腿跪下,四爺伸手拉了拉她,“如今不必行大禮,地上冷,你產后身子弱。”</br> 宇文齡便福身,拜下,哽咽道:“兒媳宇文齡見過婆母!”</br> 冷鳳青歡喜得落淚,握住了宇文齡的手,“我有兒子,有兒媳婦,有孫子……我這一夢醒來,怎就什么都有了?我……我真是不敢相信啊。”</br> “娘,這一切都是真的,您在雪狼峰三十六年了,兒子一直不知道您在山上,兒子不孝……”四爺說著,也哽咽起來了,他富甲天下,冷狼門也稱霸江湖,但是他的母親卻在雪狼峰上受盡風霜吹打。</br> 冷鳳青搖頭,癡癡地看著他,如今才敢伸手去撫摸他的臉,道:“有什么比你還活著更讓娘歡喜?癡傻的歲月里,娘雖是人事不知,可午夜夢回,總能夢到你被狼叼走的那一幕,只是多半都是渾渾噩噩,不知世事……你能活著,是多好的事啊,你活著,就是最大的孝順。”</br> 她眸光落在行哥兒的臉上,依舊是那樣貪婪地看著,仿佛能多看一眼就是她的福分。</br> 容月擦干眼淚,上前道:“四爺,讓大娘先回去沐浴更衣吧,也餓了,沐浴更衣之后用膳就合適了。”</br> 冷鳳青看著容月,驚于容月的容貌,“這位是?”</br> “大娘,我叫容月,是四爺……也就是您兒子的干妹妹。”容月福身見禮,這禮,是她行過最規矩的禮儀,一抬頭也是淚盈于睫,“能見到您,真是太好了。”</br> 冷鳳青很欣慰地看著容月,“他有干妹妹?那是真好,真好,身邊的人越多越好。”</br> 四爺抱著行哥兒,眸色溫柔,“娘,容月先帶您下去沐浴,兒子命人備下飯菜等您。”</br> 容月上前要扶她而去,她忽然伸手抓住了四爺的手腕,眼神有些慌亂,“你……你會一直在?”</br> 四爺看她這般緊張的舉動,知道她怕什么,心頭一酸,鼻頭也是一酸,輕聲道:“在,兒子陪您去,在門口守著您,好嗎?”</br> 冷鳳青緩緩地笑了,又緩緩地搖頭,放了他的手腕,“不,不,你答應我,你在就好,我只是怕,這都是一場夢,這真像是一場夢啊。”</br> 她轉身,跟著容月去,喃喃地說著話,走了幾步又回頭看著四爺,眼里盈滿了淚水,不舍又惶恐的樣子,四爺很心痛。</br> 收回眸子,看到宇文齡看著他落淚,他微怔,“傻姑娘,別哭!”</br> 宇文齡眸色通紅,“這是你第一次真正地抱行哥兒!”</br> 四爺心頭一痛,一手抱著行哥兒,一手把她抱入懷中,啞聲道:“對不起!”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