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站起來卷袍離去,風風火火,一如他來。</br> 危機褪去,明元帝心頭卻無半點慶幸,因為安豐親王臨去的那一句話,給他很大的壓迫感和威脅感,仿佛這帝位不是他的,而是偷來的,隨時他可以來取回去。</br> 穆如公公慢慢地醒來,猛地掀開簾子,急聲喚了一聲,“皇上!”</br> 明元帝疲憊地揚揚手,“是安豐親王!”</br> 地上,有他吐出的血,點點殷紅,一如那日太上皇吐出來的血,他便明白太上皇那天到底是有多激怒多焦灼,才會一時之下吐了血。</br> 穆如公公聽得是安豐親王,這才略放了心,“那還好!”</br> 秦妃等人也跑了進來,捂住胸口就哭了起來,“太嚇人了,太嚇人了!”</br> 明元帝看著秦妃,一時覺得來找她不見得是明智的決定,他果然如安豐親王說的那樣,不愿意面對的,避開。</br> 施政上,他避重就輕,怕出錯,因為出錯的后果很嚴重,只求在任期間,不犯下大錯,不叫后世評論他昏庸。</br> “秦妃,朕圣明嗎?”明元帝問她。</br> 秦妃本哭著,忽地一怔,“圣明,皇上自然圣明,天下百姓都這樣說的。”</br> “那是因為,他們還沒遇上真正的明君,真正強硬的明君,只有真正強大的君王才會使得北唐變得強大,而朕在位一直妥協,事事妥協,一旦事事妥協,則國民軟弱。”明元帝笑著似哭,踉蹌而出。</br> 今年,是他登基的第十二年,這幾天發生的事情,是明元帝這十二年里頭他認為最嚴重的事,徹底顛覆了他的觀念,他的施政方針,他對內對外的戰略政策。</br> 北唐史對這一年里也有濃墨重彩的展現,但更多是在對北漠的這一場戰事里,認為北唐的轉折點,就是從這一場戰爭開始。</br> 至于,宮里頭發生了什么事,明元帝發生了什么事,則沒史官記載,甚至都沒有記載安豐親王曾率軍包圍皇城。</br> 此乃后話,按下不提!</br> 安豐親王教訓了明元帝之后,直奔乾坤殿。</br> 大義凜然的一番話,到底還有一句私心話沒說出來,他是為褚小五和宇文小六來的。</br> 乾坤殿里,安豐親王妃已經先行來到,等安豐親王來到之后,大門緊閉,兄弟幾人于戰場一別,首度聚首。</br> 安豐親王妃見他來,便與逍遙公去了看褚首輔,留下兄弟二人對話,他坐下來之后對太上皇說:“威逼利誘,幾管齊下,若他依舊故我,則無別的良方。”</br> 太上皇沉沉地嘆了一口氣,“或許孤對他的要求太高了,他本來,也不是資質出色之輩。”</br> “敲打敲打,未必不成器。”安豐親王道。</br> “孤此番也是被他所驚,談判的時候我們拿下那五座城池,本就是為了讓那五座城池從地理位置上成為我北唐的屏障,從而以此反制北漠,孤斷沒有想到,他竟完全罔顧這一點,甚至還以此聲討孤的偏心,孤實在是驚得很,這顯淺的戰爭布局,為何他卻完全沒有意識?真叫人害怕啊!”</br> 他吐的那一口血,不是因為他的頂撞,而是他完全不知道拿下五座城池的意義和對北唐的作用,只認為是這場戰爭的勝利品。</br> 這般目光短淺毫無遠見的作為,怎不讓他覺得后怕?且他竟還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兄弟日后不至于反目,這樣的格局,他真是連死都不敢死。</br> “實在也是沒法子了,從這一次的事情可以看出他的格局不大,家與國不分,”太上皇沉沉嘆氣,“日后在施政上,他與太子的爭端還會持續不斷,當矛盾積壓到一定的程度,對比之下,他對十皇子的偏愛就越發嚴重,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后,一旦起了廢太子改立十皇子的心,那會兒,孤已經看不見,也沒辦法阻止,只能眼睜睜地任由北唐被他拖入深淵,若不是擔心這點,此番也不至于給他這么沉重的教訓。”</br> 安豐親王寬慰,“不要想太多,好好過你的晚年日子,我與你嫂嫂商量過了,這十年都會留在北唐,若有情況,我會回來扶太子登基,至于你嘛,已經退下來了,那就尋點樂子,別總是三個老頭一起混,混久了,越發覺得自己油盡燈枯。”</br> 太上皇一怔,“不跟他們混,跟誰混?”</br> “干點有意義的事情,你年輕不怎么做過的事。”</br> 太上皇懵然,“孤年輕的時候什么事沒做過?你又不是不知道。”</br> 安豐親王微微一笑,看著他,“你喜歡過一個女子嗎?”</br> “怎不喜歡?都喜歡。”</br> “不是你說的那種喜歡,是喜嬤嬤和首輔的那種喜歡,我與你嫂嫂的那種喜歡。”</br> 太上皇更懵了,“有何分別?”</br> “分別在于你會很喜歡和她說話,哪怕不說話,和她坐在一起,也覺得特別的放松。”</br> 太上皇側頭想了想,“倒是有一個人。”</br> “誰?”</br> “大興國來的那位元老夫人,她說話的時候很優雅,懂很多。”</br> 安豐親王笑笑,“嗯,可以。”</br> “她比孤年紀大。”</br> “本王不反對姐弟戀!”</br> 太上皇差點沒被口水噎死,忙擺擺手,“孤不愛弄這些,找她說說話倒是可以,其他的不想,你別亂說,傷人家老太太聲譽。”</br> 安豐親王看著他,心里頭不免覺得可惜,“小六,人這一輩子啊,但凡是好的,盡量都試試,本王希望你別滿心都念著家國天下,也得想想自己,不是叫你一定要找個小老太婆在一塊,只是,試試另外一種生活,別在這里守一輩子,這皇宮啊,只是一個井口,太小太小了。”</br> 這話就對太上皇的胃口了,他饒有興味地道:“確實,孤打算這事定下來之后,便離宮去,或許開墾一畝荒地,或許做點營生,或許開開礦,或許挖挖玉,日子總得過些不一樣的才有趣。”</br> 安豐親王溫和地道:“好,按照你想做的去做。”</br> 這老土豪,差點都不記得他有金礦!</br> “挖礦的時候,叫上我!”安豐親王說了一句。</br> 太上皇微笑著問道:“煒哥也喜歡入礦啊?確實也好玩。”</br> “嗯!”他只是喜歡搬金子。</br> 幾十年過去了,安豐親王不得不承認,小六和他的格局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他現在管挖礦叫……好玩?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