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元帝看著他,若是往日他說這些雞毛矯情的事,他興許會當場斥責一頓,但如今,他卻沒有,只是絞盡腦汁地想著他說的這件事情,在腦海里可曾有記憶。</br> 并未有。</br> “你說下去,朕當時并未管你?是朕在忙著差事?”明元帝道。</br> 宇文皓眼底略帶了一絲苦澀,說:“若當時父皇只是不管兒臣,兒臣大概也不會記得這事了,兒臣告訴您說,肚子疼,您當下就變臉,說兒臣是裝的,騙您寵愛呢,當下叫人扒了兒臣的褲子,在東宮外的歪脖子樹上捆著打了板子,那是兒臣第一次被打板子,六歲!”</br> 明元帝一怔,“有這事?”</br> 宇文皓看著他,“這事,皇祖母說怪不得您,因為就在前一天,大哥用了同樣的手段為了不去書房騙了您,您準許了他不去書房,還陪了他一個時辰多,結果識穿他是假裝的,沒想我第二天又說肚子疼,您便認為兒臣也是假裝的,怕這風一起,往后皇孫們都會用這樣的手段博您的寵愛,所以打了板子,這是皇祖母原話,一個字沒差!”</br> 明元帝依稀是有些印象了,當時宇文君最不愛上書房,只愛練武,每天總是尋這個那個的借口躲避上書房去,但那小子也著實沒什么心眼,玩兒高興了,就自個露了馬腳,總是被他識穿。</br> 結果,當時老五也有樣學樣,過來裝腹痛,他當時怎么想的也忘記了,只是覺得此風不可長,便打了他板子,震懾其他的兒子,好遏制此風橫長。</br> “只是……”他蹙眉看著宇文皓,記憶因為漸漸地清晰了起來,“當時打了你板子,你也認錯了啊,你說是假裝腹痛的?!?lt;/br> 宇文皓笑了起來,“兒臣若不認錯,還得打板子,兒臣才沒這么傻,板子都打了,錯,認就認了唄,認了錯,總不至于再挨一頓板子!”</br> 明元帝心里不禁閃過一絲揪痛,怪不得總覺得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臉上的笑容總是閃過那么一兩分的陰霾,年少便是如此,讓人覺得年紀小小便開始心思深沉。</br> 明元帝一閃而過的心疼,宇文皓也是看在眼底了,他說:“父皇,這都是過去的事了,兒臣不會放在心上,相信二哥三哥他們也都不會放在心上?!?lt;/br> “他們?”明元帝又是一怔,“他們也怪責過朕么?朕對他們……”</br> 宇文皓意識到說錯了話,笑了笑,“反正都是過去的事了,大家都成家立業,誰會放在心上?且父皇當時為太上皇辦差,日夜辛勞,顧不得我們也是有的。”</br> 明元帝心頭頓覺灰暗,苦笑了一聲,“朕當不好這皇帝,當不好兒子,也當不好父親,朕這輩子,實在是失?。 ?lt;/br> 宇文皓說的這件事情,讓明元帝的記憶匣子迅速被打開,他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那時候的他,忙是忙,但是若真要擠出時間來陪伴孩子還是可以的,但是他當時急于得到父皇的認同,滿心都撲在了政事上,每一個太子大概都會犯下這樣的錯誤,覺得自己肩膀上挑著家國天下了,有大事要辦,哪里顧得小家?哪里顧得孩子?</br> “你二哥對朕也有怨恨嗎?”良久,明元帝問道。</br> 宇文皓笑了起來:“估計二哥肯定是有一點的,他這么胖,也是因為父皇。”</br> 明元帝一聽,當下就不樂意了,“瞎說,怎能是因為朕?”</br> 宇文皓笑道:“怎不是因為您?那年吃臘八粥,二哥喜歡吃,多吃了兩碗,你便說了一句,說二哥認真吃飯的樣子真叫人喜歡,且長得胖胖的特別可愛,自打那之后,二哥就不曾瘦過了,就為了再博您的一句可愛呢。”</br> 明元帝腦子里再出現了老二年少時候的模樣,也著實是好看,圓圓的紅彤彤的,叫人瞧著就恨不得掐一把。</br> 他心頭微微地酸了酸,那會兒的可愛,如今卻胖得像豬了。</br> “二哥原先誰也不大搭理的,后來特別喜歡老元,總愛過來跟老元玩兒,就因為老元得您的恩典,準許她陪您吃了一頓膳,這是二哥心里頭最大的愿望,他一直想陪您用膳的,他覺得,您得是很欣賞一個人才會恩典一起進膳,二哥那么怕死,但是在老元出事的時候,他寧可以身擋刀,也要救下老元,未必就沒有這個原因在?!?lt;/br> “傻子,這傻子!”明元帝喃喃地說著,眼底酸楚得要緊。</br> 宇文皓想著橫豎都說了,便繼續道:“小老十如今輕易得到的,都是我們兄弟年少的時候求不來的,但如今我們長大了,可老八,還是需要您的關愛,還有九弟,妹妹她們……當然了,皇家始終是比不得尋常百姓家,您如今忙于政事,未必有這功夫去陪伴他們,可偶爾地問一句,說幾句話,勝過什么都沒做,父皇,您也當過兒子,當日太上皇是否也不管您的?”</br> 明元帝搖搖頭,眸色有些悠遠,“你皇祖父不是那樣的,他忙,是真的忙,他也是北唐朝最勤奮的皇帝,如今朕五天早朝,他是三天早朝,每日在御書房叫起,從早到晚,鮮少有閑暇,但功課必定是每日都問,功課做不好便懲罰,罰得最多的就是在院子里跑。到后來冊立太子,諸王分封出去,留了朕和?;适逶诰┲?,但每每節氣,總得相聚,父皇他往日嚴肅,但是聚會的時候,卻也會笑一笑。”</br> 明元帝說著,心里頭漸漸地難過起來了,因為,他和他的孩子先君臣后父子,而父皇對他們,君臣有時,父子有時,他是分得清楚明晰的。</br> “你回去守著你皇祖父,那邊有什么情況,馬上告知朕!”明元帝收斂心神,道。</br> 宇文皓默默地點了點頭,“那父皇也不要多想了,至于那五座城池,您想給誰便給誰?!?lt;/br> “朕下過旨意給了小老十,但太上皇原來早許給了點心和二寶,那就……以后再議吧!”明元帝道。</br> 這會兒他倒是沒有說非得要給小老十或者是給點心他們,因為這事跟老五說,他必定不知道如何回答,接受不是,不接受也不是,免得他為難,還是容后再議。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