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余的頭無力地仰向后面,“咚”的一聲悶響,撞得羅淵很是心疼。
他借著灰蒙蒙的月光想將人叫醒,但在他眼前的秋余已經變了模樣。
那張原本棱角分明的臉這時候已經沒有了血色,唯一一點紅潤就是平滑得像一個瓜體的臉上,本是眼睛的部位流下了的兩條血痕。
血痕沒有曲折,或許是這張失去五官,或者說沒有過五官的臉蒼白得太平整,以至于它們直直地掛在兩邊,即使是昏暗的天色也是那么刺眼。
就在那一刻,羅淵的心臟瞬間“怦”地一下沖到喉嚨,然后整個人就失去了知覺。
迷迷糊糊中他感覺有人在叫他。
他抬起頭,看到窗外站著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身影很眼熟,羅淵楞了一下,立即下車追了出去。
車外已被霧氣籠罩,在他身后有一處光亮,那個身影朝著這邊過來,但當他追過去想看明白時,身影又消失了。
車外已經變了模樣。
霧氣從四面八方彌漫過來,羅淵聽到那人聲音很耳熟。他尋著聲音朝著光亮的地方去,但是這條路又好遠,沒有盡頭。
“阿淵。”
那個聲音又出現了。
是耿先生。
那個瘦高的身影,在朝他招手。他的另一只手里還拿著一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蘆。
羅淵還能清晰地嗅到糖葫蘆的酸甜味,越吃越流口水。
“耿先生!”
羅淵追上去大喊,但卻見不到人影。
他追著那束光,走進了光影里。
“阿淵,快來。”
“先生。”羅淵緊追上去,“您等等我。”
他拼盡了全力,就像小時候一樣。但是每當他就要觸到那雙手時,光影就猛地收回,他又回到了黑暗中。
那只從小就將他牽著的大手。他清晰地還記得它失去溫度的樣子。
“先生!”
羅淵努力尋找,那一處他來時的光亮,那雙大手去的地方。
“阿淵!阿淵!”
羅淵抬起頭,他想抬起頭,但脖子卻不聽話。他翻動眼球往上看,卻看不到耿先生。就在他再一次試圖仰起頭的時候,他的眼前突然閃過秋余無五官臉的模樣,那兩條鮮紅的血痕依然令人觸目驚心。
他拽著他。
羅淵的心里就像有一團棉花,堵得慌。他想跟著秋余去,但身后又只有耿先生的聲音。
“羅淵!”
秋余的聲音突然伴隨著一個拳頭落在羅淵的后腦勺。
羅淵腦袋一沉,被疼醒。
他睜開眼睛,與出租車司機四目相對。
“我滴乖乖,”司機嘴里令人窒息的煙味撲鼻而來,“我還以為出啥問題了,嚇死我了。”
羅淵不明就里,四下望了望,“我在哪里?”
他沒有近視,但卻看不清眼前的東西。
“在哪里,在我車上啊!”司機松了口氣,“小伙子,沒事了就趕緊下車吧,別嚇我。”
秋余給羅淵開了門,將人扶下車。
雨后的青石板在昏黃的路燈下泛著微弱的光。
“秋余。”羅淵抹了一把眼淚。
“夢到我了對嗎?”秋余走在羅淵身后,淡淡問到。
羅淵渾身有些不得勁兒,他緩了緩,然后深吸了一口氣。
他心里不免愧疚橫生,他深吸了一口氣,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還要耿先生。”
“剛才也夢到他了。”秋余轉過身的時候羅淵眼里又灌滿了淚花,“嗯。”
“走吧。”秋余并沒有要安慰他的意思,而是轉身朝著來的路過去。
“秋大人!”羅淵站在原地,聲音有虛,“您這是去哪兒呀?”
“今晚別回去了,去別的地方住吧。”秋余站在路燈下,橘黃色的燈光從他頭頂泄下,給他披了一身的昏黃。
這是秋余第一次認真打量池上。他個子不矮,但身子卻有些單薄,站在燈光下,仿佛披了一身的落寞。除了靈魄醒來那晚看起來有些神采外,其他時間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不知道是被生活所迫還是對懸門落寞的哀嘆。
作為一個名不經傳的弟子,羅淵自知沒有權利過問。
“秋大人。”
羅淵想說點什么,但一開口又忘了自己想說什么。
他不太想說話,只是默默地跟在秋余后面出了巷子。
兩個單薄的身影在雨后的街道上游蕩。
終于在秋余累得不行的時候秋余開了口。
“你準備帶我住哪里?”
羅淵:……
不是你帶我嗎?
就在二人面面相覷的時候,余光中有道紅色燈光在閃爍。
羅淵一抬頭,路邊就是一家賓館。他掃了一眼外裝,抬腿上了臺階。
兩人在服務員的帶領下參觀了一下內室,干凈,而且沒有其他賓館的那種霉味。長長的過道里還有淡淡的清香。
就在二人洗漱完畢準備休息時,房間門被敲響。
敲門的是一個六十來歲的老頭。
“您好,這是香薰。”他說話的時候微微低著頭,“我給你拿進來。”
他在沒有得到住客同意的情況下進了房間,徑直有道兩張床的中間,將香薰放在中間的床頭柜上,然后跛著腳離開了房間。
老人棱角很分明,分明得就像用刀刻的一般。
“這家店怎么用年紀大的人。”
羅淵掃了一眼床頭柜上的香薰,嘀咕了一句,鉆進了被窩。
剛下過雨,眼看就要深冬了,天氣寒冷,兩人也開了空調。
一旁的秋余沒有出聲,應該已經睡著了。
羅淵伸手去關燈。
“別關。”
秋余的聲音從被子里悶悶地響起。
羅淵扭頭看了一下,被子里沒動靜。
“秋大人。”羅淵想確認關還是不關。
等了兩秒秋余終于在被子里蠕動了一下,然后才掀開被子。
他看著眼圈紅紅的羅淵,然后光著身子坐了起來。
他瞪大的眼睛和不可思議的表情又足以看出一個千年老妖的身材是多么超出了他的想象。
秋余見人流了哈喇子,才意識到沒穿衣服,趕緊抓了被子遮擋。
“秋大人,我,我無意冒犯。”羅淵收起哈喇子,轉過身。
“看看電視吧。”秋余套上T恤將枕頭墊高,半臥著。
“可您……”
您眼睛已經紅了。
羅淵的后半句話沒說出來,就被秋余叫下了床。
“我在電視上看到一種喝的,什么啡,很提神,來一杯吧。”秋余按著遙控器,頻道換了一個又一個,根本看不出他有想看的意思。
羅淵有些納悶,但又不得不遵從秋余的號令,燒了壺水,沖了杯速溶咖啡。
“你也喝。”
秋余抬下巴指了指盤子里的另一包。
“我沒有喝咖啡的習慣,況且這大晚上的喝多了睡不著。”
“喝咖啡長智商。”
秋余抿了一口,一本正經地看著肖杰。
羅淵雖然才18,但他從小生活在現代都市,現在醫學研究成果雖不是出自他手,但他還是有所耳聞的。
雖說自己在探師這領域無所造詣,但說到21世紀的新概念,他還是要有資本反駁一下這個老古董的。
“喝一口。”
本想糊弄過去,奈何大人太執著。
秋余無奈笑笑,心雖正直,但身體卻不聽話。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終于他還是忍不住問了那個問題。
“秋大人,為什么今晚不回家睡?”羅淵問這句話之前本來也只是好奇,但一張嘴就又想到了剛才那個夢。
耿先生的背影,仍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以至于他的話音里都帶著點顫抖。他猛的地想起,他最后一次見耿先生是在租房子的時候,一行人跑下樓后他們就沒了蹤影,跟憑空消失一樣。
當時忙著害怕了,根本沒多想。
秋余的目光從綜藝節目上收回。
他往上坐了一些,仰頭將杯里的咖啡喝了,然后示意羅淵照做。
“秋大人,這玩意兒真不能喝太多,里面……”羅淵想用現代醫學知識來感化這個冥頑不靈的老古董,但話還沒說完就被對方給截了。
“喝完我告訴你。”
這句話比任何一個理由都帶殺傷力。
羅淵乖乖端起被子,閉上眼睛,仰頭將咖啡灌進肚子,那架勢,頗有壯士視死如歸之勢。
他喝完了還不忘把杯子反蓋在柜子上,然后端端正正跑腿坐在床上等著秋大人授課……
秋余還沒開口房間門又被敲響了。
羅淵下床在貓眼里望了望。
是個女孩子。
看這模樣也不是服務員。
羅淵輕手輕腳回到床邊把情況告知了秋余。
“天哪,這種服務是主動上門的嗎?”
“什么服務?”秋余一臉探知。
怎么說呢?
既不是青樓,也不是窯子。于是羅淵換了種秋余能理解的說法科普了一番。
“娼,□□。”羅淵邊說邊比劃。
他說完,又竄到門邊撿了兩張不知道什么時候塞進來的名片遞給池上。
秋余接過名片,然后臉色就發生了變化。
他清了清嗓子,將名片仍進垃圾桶,還在床上揩了揩手。
“哎,”羅淵躺床上不禁感嘆,“亂花迷人眼哪!”
這時敲門聲又響起,這一次門外的人還說話了。
“您好,客房服務。”
那聲音隔著門都覺得膩。
“秋大人,您看看要不?”羅淵故意挑挑眉,想看看秋余的反應。
結果他老人家不僅沒拒絕,還開門將人請進來了。
羅淵大驚!
——這操作!
羅淵坐在床上,看著秋余板著臉從身后化了張符往女人身上一貼,女人的身體便像被火燒的報紙,瞬間灰飛煙滅。
隨著一片帶著火星的紙屑飛來,羅淵的眼前便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