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稚生微微打了個寒顫。</br> 他是一個極為克制的人，任何情緒都不會明顯表達出來。</br> 這個看似細微的寒顫，實則是他內心巨大的失態與震動。</br> 整個人如遭雷擊。</br> 他知道，在這個兇險夢境里萬萬不能心神失守，否則就像是被推倒的城墻，敵人瞬間就會沖殺過來，在騎砍中自己的腦袋拋飛。</br> 但在這一刻，他真的控制不住。</br> 源稚生看到了。</br> 眼前的這一幕歌舞伎，完全是表演給他看的。</br> 在場所有人都是演員，他是唯一的觀眾。</br> 這是歌舞伎歷史上從未演繹過的曲目，無從對照，因為這就是源稚女的人生??！</br> 男孩徹徹底底的給源稚生展示了一個人，從稚子到惡鬼的轉變。</br> 一秒記住</br> 而就是這個過程，讓源稚生的內心極為震動。</br> 甚至是直接破防。</br> 當他在東京城完成那一項項任務，還在渴望著能在大都市站穩腳跟不斷成長的時候，自己的弟弟源稚女就已經被惡鬼盯上了。</br> 這一點，源稚生后來經過路明非的描述，已經知道了。</br> 但有一點，路明非不知道。</br> 那就是弟弟稚女在飲用那些酒水后，雖然里面摻雜了類似進化藥一類的東西，導致源稚女自身的血統變得狂暴，甚至是失控。</br> 最后失手殺死了那些女孩。</br> 可在對方的意識之中，源稚女并不是渴望殺戮，而是覺得自己跟那些女孩在舞蹈。</br> 原來稚女也有夢想啊。</br> 在歌舞伎的描述里，源稚生看到稚女喜歡舞蹈，一個人曾經在學校的舞蹈社門窗外，看了一遍又一遍。</br> 最后被同學發現，誤以為是對方有其他小心思，還將其圍困起來，要帶著去見校長。</br> 是源稚生出面，震退了其他同學，才將源稚女帶走的。</br> 事后源稚生問對方緣由。</br> 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弟弟絕不可能會是同學們想象的那種心思齷齪的小人，一定是什么特別的原因。</br> 結果源稚女什么都沒有說，只是保持沉默。</br> 最后源稚生也就不問了。</br> 其實在他心里，當時還以為這個弟弟是偷偷喜歡上了舞蹈社團的哪個女孩。</br> 當時還給對方留意了好一番。</br> 但鹿取小鎮本就不大，源稚女在學校偷窺女生的事情，還是在小鎮里傳開了。</br> 村民們本就對這個喜歡沉默又敏感的男孩，有一定的排斥，心中有種說不出的討厭，如今出了這種事情，更是對稚女有敵意了。</br> 甚至還囑咐過自家女兒，要遠離源稚女一些。</br> 想來真是諷刺，這個所謂被三尊不看不聽不想的石地藏守護的小鎮，本該是純凈質樸的小世界，然而在這里，甚至比大城市的喧囂還要強烈。</br> 幾乎是在一個人耳邊不斷響起這種噪音。</br> 但源稚女不在乎。</br> 因為就算這個小世界再喧囂，對他的敵意再大又如何，他本來就不受人喜歡。</br> 好在他有屬于自己的小世界。</br> 自從所謂的偷窺事件被發現后，馬上就要面臨期末考試。</br> 源稚生那段時間復習功課非常忙，因為他需要考出優異的成績，來獲得年級獎學金，甚至還趁著那段時間給一些學生補課，同樣能獲得不少的報酬。</br> 而這筆錢，足夠未來一段時間兄弟二人的開銷了。</br> 所以那段時間幾乎都是源稚女一個人。</br> 而對方一個人就在學校那座地下儲藏室里聆聽與學習歌舞伎。</br> 源稚生把這里當作秘密基地，是守護世界和平與未來的基地，源稚生在這里找到了奧特曼碟片，要做正義的朋友。未來在與敵人展開的兇險戰斗中，無論受到多么嚴重的傷勢，只要回到基地，就能很快得到治療。</br> 一段時間又變得生龍活虎，再度出征。</br> 而源稚女在這里找到了歌舞伎的碟片，里面頂級女形的魅惑深深吸引著他，讓他整個人都有了夢想。他要朝著歌舞伎的世界前進，要站在這個世界的最巔峰，成就無上的女形之魅。</br> 他要演出絕世的云中絕間姬，千古的貴妃，以及嫵媚的八橋。</br> 可以說，兄弟二人都在這里找到了屬于自己的人生方向。</br> 卻又因為這最終的方向，狠狠碰撞在一起，直到悲劇的發生。</br> 也就是在這個歌舞伎里，源稚生才知道自己弟弟的真正夢想。</br> 對方不為名利，只是單純的想要獲得那份至高的演技。</br> 可如果要是沒有赫爾佐格的出現，沒有對方的陰謀，也許他們兄弟二人都會成為大人物吧。</br> 盡管稚女不為名利，可對方絕世的演技，必然會讓其成為歌舞伎的名流，受到無數達官貴人的追捧。</br> 而自己也會通過一番努力，成為類似黑道里的大人物。</br>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兄弟倆的夢想都實現了。</br> 卻再也回不到從前。</br> 因為源稚生執行第一件獵殺任務，就是對自己的弟弟動刀，狠狠洞穿了對方的心臟，將其殺死在這座冰冷的地下室里。</br> 而源稚女為源稚生演繹的第一場歌舞伎，就是在這場夢境里。</br> 而這個夢境，本就是為殺死源稚生而創造。</br> 這里是兩人夢想的起始點，卻同樣也是生命的終點，也是宿命的終點。</br> 一切的喜與悲在這里交織，最后泯滅。</br> 如果是放在這一刻之前，源稚生握刀的手，還是會如往常一樣堅定，沒有任何人，任何東西能夠撼動。</br> 但在這一刻之后。</br> 就在稚女演繹完自己這跌宕起伏一生后。</br> 源稚生的內心世界迎來了巨大的動搖，甚至開始出現崩塌。</br> 他之前一直認為，真正的源稚女已經死了，被那個叫風間琉璃的惡鬼殺死，從而寄生在了對方身上。</br> 所以才會做出那般惡行。</br> 將那些美麗的女孩殺死，將她們美好的身體注塑在化學劑中，就像是一件件絕美的標本。</br> 如果這些真的是昆蟲或是其他動物標本，只能說一個人非常細心，愛好專一，可如果是標本尸體，就是真正的惡，真正的變態。</br> 在源稚生心中，當源稚女做出那些惡行的時候，就已經不再是自己曾經那位單純如稚子一般的弟弟。</br> 對方雖然敏感，雖然愛沉默，但的確是他的弟弟稚女，是他要窮其一生努力，而讓對方過上好日子的家人。</br> 而不是這個叫風間琉璃的惡鬼。</br> 所以在這間地下儲藏室的時候，源稚生一刀洞穿而來，狠狠絞殺了對方的心臟。</br> 那時候他心懷著絕對的正義。</br> 這個惡鬼殺死了自己最愛的弟弟，所以他有一千一萬個理由去殺死對方。</br> 這個惡鬼該死?。?lt;/br> 所以那時候他的刀很快，很決絕，沒有一絲猶豫。</br> 他一個心懷正義之人，殺一頭惡鬼需要猶豫么？</br> 但凡有半點猶豫，都是對他的諷刺，對他的正義諷刺。</br> 可直到這一刻源稚生才發現。</br> 自己錯了。</br> 大錯特錯！</br> 原來稚女并沒有被所謂的惡鬼寄生，稚女還是那個稚女，哪怕做出那種惡行，但在對方的世界里，他僅僅只是在于女孩們一起舞蹈。</br> 在那個幻想中的世界，這位向來敏感又自卑的弟弟，終于找到了認同感，歸屬感，甚至是榮譽感。</br> 在這里，他受到女孩們的愛戴，甚至是那些村民們的愛戴。</br> 受到這種崇拜目光的洗禮，稚女并不驕傲，反而越發賣力的舞動起來，像是一位絕世的舞姬。m.</br> 對方在掌聲中不斷演繹，各種歌舞伎名劇里的人物都被演繹的活靈活現，女孩們興奮的尖叫起來，甚至開始喜極而泣。</br> 這就是稚女的世界。</br> 那些尖叫與哭泣不是因為驚懼害怕，而是因為他的舞蹈而激動。</br> 源稚生甚至還在歌舞伎里看到了自己。</br> 而自己，是由源稚女扮演的。</br> 對方一直扮演的都是各種頂級女形，這還是源稚生第一次看到稚女扮演男性，而且還是自己。</br> 不得不說，那一瞬間的神韻，簡直像極了自己。</br> 如果說，其他女形角色都有曲目書籍或是視頻對照著演練，而源稚生本身，則需要耐心細致的觀摩他，最終才能將其形態舉止甚至是氣質演繹出來。</br> 然而這一點，源稚女做的非常完美。</br> 無論是那種成熟的自信，還是偶爾不茍言笑的威嚴，完全演繹的淋漓盡致。</br> 就連源稚生自己都有種錯覺，仿佛看到了另一個自己。</br> 他不由得感慨。</br> 稚女是真的在意自己，要是沒有平日里觀察入微，又怎么可能做到如此神韻。</br> 而對方一直努力的在歌舞伎領域學習，不僅僅是為了夢想，也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站在自己身邊。</br> 還真是一個自卑的男孩??！</br> 而就在源稚生為之苦笑的時候，緊接著歌舞伎的曲風再變。</br> 氛圍變得凌厲蕭殺起來。</br> 劇中的源稚女手擎著長刀，洞穿了迷霧，更洞穿了那顆心臟。</br> 是的，源稚女演繹的最后一幕。</br> 作為執行局的斬鬼人，他來到了這座地下儲藏室，因為只有兩人才知道這個秘密基地。</br> 源稚女扮演的源稚生用長刀捅穿了一位女孩的心臟，他將對方抱在懷里，長刀狠狠絞殺起來，直到將那顆跳動的心臟狠狠絞碎。</br> 源稚女扮演的是斬鬼人，而女孩則扮演源稚女本身。</br> 宿命的洪流再一次涌來。</br> 源稚生卻反而有種要窒息的感覺。</br> 這一幕已經不再是往常的經歷，而是他讀懂，讀完了源稚女整個變化的過程，從稚子到惡鬼轉變的整個過程之后，再見到的這一幕。</br> 如今這一幕對他的沖擊，真的如洪水肆虐而來。</br> 跟此前滿懷決意的斬殺不同。</br> 這一次，源稚生覺得自己親手殺死了弟弟稚女，而不是那個叫風間琉璃的惡鬼。</br> 是啊，自始至終都沒有那個叫風間琉璃的惡鬼，一直都是稚女自己啊。</br> 稚女就是曾經那個稚女。</br> 他沒有所謂的惡鬼暴行，他的一切都是僅僅在幻想的基礎上才爆發的。</br> 可在那份幻想里，稚女跟鹿取小鎮上的所有村民達成了和解，女孩們崇拜他，跟他一起舞蹈，家長們滿臉欣慰。</br> 而那么努力的稚女，不僅有夢想，更有幸福。</br> 對方覺得終于能斬在了這位哥哥身邊，再也不會有人質疑他的資格，而是覺得理所當然。</br> 稚女的那個幻想夢境是如此的美好。</br> 那才是真正的純凈質樸，才是真正的本質。</br> 直到被那一刀洞穿了心臟。</br> 夢醒了！</br> “哥哥，你來啦……”</br> 曾經的一幕，與此刻夢境里的一幕重合在了一起。</br> 源稚生握刀的手顫抖起來。</br> 他幾乎要握不住手里的斬鬼名刃。</br> 他現在終于明白，當時斬殺稚女的時候，對方眼中那懵懂而悲傷的眼神。</br> 是的，對方的夢境是如此美好，一切幾乎達成所愿。</br> 稚女肯定不明白自己這位哥哥為什么會心狠的殺掉自己。</br> 難道還認為他是個累贅么？</br> 可明明他已經非常努力，只為了能夠跟自己的哥哥站的更近一點??！</br> 砰的一聲！</br> 冥冥之中一聲爆裂響起。</br> 源稚生內心一直堅守的正義世界轟然碎掉了。</br> 碎的徹徹底底。</br> 他這一刻才意識到，自己的正義真的是一個笑話，天大的笑話。</br> 他自以為斬殺了那頭叫風間琉璃的極惡之鬼，可實際上，那就是他的弟弟稚女啊！</br> 源稚生還記得在地下室重逢的那一刻，源稚女滿心歡喜的朝自己奔跑而來，那是激動，是興奮，是抑制不住的喜極而泣。</br> 那明明就是稚女，可當時自己心中的正義，堅定認為那已經是一頭極惡之鬼了。</br> 所以那一刻他擎起長刀，寒芒閃過。</br> 周圍變得無比扭曲起來，就像是電信號扭曲的屏幕，有種極為不真實的錯覺。</br> 而這一刻，歌舞伎的曲目徹底散去。</br> 源稚女回到了本身，他一身鳳冠霞帔，卻似乎還曾是那個稚子般的男孩。</br> “哥哥，我這里……好疼好疼。”</br> 源稚女發出真摯的輕聲呼喚。</br> 撫摸著胸口上那個空洞。</br> 那里本該是心臟跳動的地方，然而如今卻空空如也。</br> 正是被源稚生親手斬碎，并且狠狠洞穿的心臟。</br> “對不起，稚女……真的對不起?！?lt;/br> 源稚生滿臉痛苦。</br> 他單膝跪了下來，淚水不可抑制的從眼角滾落。</br> 這一刻他真的意識到，自己真的錯了。</br> 是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弟弟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