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案人是許躍的老婆,約莫二十七八歲,紅唇,皓齒,腦門亮,臉上涂了不少粉;腰細,腿長,身材好,左手抱著嬰兒,右手牽著狗。
“別客氣,隨便坐。”女人不慌不忙地把嬰兒放進搖車,然后又把寵物狗攬進懷里,“是我報的案,我是許躍的愛人,叫我小喬吧。”
話音方落,黃曼撲哧笑出聲來,再看李喬,滿臉尷尬。
余梁向小喬解釋道:“你別誤會,她不是笑你,因為我這位男同事也叫小喬,是吧,小喬?”
“提這個干嘛……”李喬不自然地白了一眼余梁。
“小喬女士,你老公多久沒回家了,最后一次見他是什么時候?”
黃曼掏出錄音筆,正兒八經開始了詢問。
“一個星期沒進家了。上次回來的時候,帶了很多好吃的,這種情況并不常見。我就說,好奇怪,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說,你凈愛瞎琢磨,對你好一次,還不領情了。我說,我哪是不領情,我是不習慣啊。今兒贏錢了是吧,準是贏錢了,不然不會這么慷慨!他不高興地說,我沒打牌,一下班就回來了,不是想你和女兒了嘛。我生氣了,你還知道有家啊,還知道有老婆孩子呀,天天在外面鬼混,不是尋花問柳就是打牌喝酒,你以為我不知道!他見我發火,并不動怒,討好我說,好老婆,乖老婆,以前我對你不好,冷落了你,是我不對,我以后改,改還不行嘛。”
“許老板是一個好老公啊。”黃曼語帶譏諷。
“好個屁!”小喬沒好氣地說,“一切都是假的,騙人的!我當時就該意識到他的反常是有問題的,我好悔啊,沒有及時發現!晚上還好好的,第二天早上,我一睜開眼睛,人就不見了。以為和以前一樣,逍遙快活去了,沒想到這一走,再也沒回來……”
“公司或者朋友家找過嗎?”
“找過,都找過啊,一無所獲!到今天已經是第八天了,電話死活打不通,凡是我知道的他的朋友,都說沒見過他!他拋棄我們孤兒寡母,人間蒸發了!”
“于是你就報警了?”
“是啊,我這不是沒轍了嘛。”小喬輕輕撫摸著狗腦袋,神色黯然,“如果我及時報警的話,或許這會已經找到他了呢。可是誰能想到,一個大活人突然就消失了呢。”
“他說過他要去哪里沒有?或者他準備去哪里還沒有成行?或者他跟你說過的,你認為比較特別的話,都可以講出來聽聽。”
“比較特別的嘛——”小喬搔搔腦袋,似在搜索記憶,“除了破天荒給我買好吃的這一點比較蹊蹺之外,還有一點,我沒有說,不知道對你們找到他有沒有幫助——那天晚上,他失眠了,一夜沒合眼。我拿手碰他,他移開我的手,我問他,怎么啦,是不是想老情人了?他也不生氣,他說,我實在太累了,啥都不想做。我哼了一下,沒再招他,兀自睡了。我知道,他在外面有女人,而且不止一個。”
“請問,你認識蘇一敏嗎?”黃曼從手機上找出一張照片,讓小喬仔細觀瞧,“就是這個女人。她跟你老公有著非同一般的關系,你曉得嗎?”
小喬辨認之后:“雖然我記不得這人的名子,但我見過她,她是我老公的情人之一,嗯,沒錯的,是她。她怎么啦?”
“死了。”黃曼面無表情地說。
“死了活該!勾引別人老公,不會有好下場!”小喬口氣惡毒,眼睛里都是恨。
“她可是死于謀殺喲。”黃曼小聲提醒,然后觀察小喬的反應。
“是嗎?那我謝謝謀殺她的人,替我除掉了心頭大患!”小喬表現出了為人妻者應有的出離的憤怒。
黃曼看看余梁,余梁望著李喬,李喬搖頭嘆息。三人默契地達成一個共識,殺害蘇一敏的嫌疑人里,可以直接把心直口快、胸大無腦的小喬排除掉了。
“蘇一敏是個教授,這個你知道嗎?”黃曼問道。
“管她什么身份呢,我只想知道,她跟我老公的失蹤有關系嗎?”
“這個目前還無法確定。但是,”黃曼頓了一下,“她的死卻和你老公有很大關系!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他很有可能就是殺害蘇一敏的兇手,他有動機,有時間,有能力。不過現在——”
“你們有證據嗎,為何斷定是他殺的人?”小喬高聲替老公辯解。
“證據嘛……”黃曼想了想,反問道,“如果不是他干的,他為何畏罪潛逃?”
***
城北。古樓國營肉聯廠。
左鄰一片爛尾樓,斷壁殘垣,似乎剛剛經歷了一場大火的焚燒,到處都是黑黢黢的。右舍是一家殯儀館,不時傳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廠內的空氣滲透著死亡的氣息。
廠長辦公室里,余黃李三人正襟危坐,耐心等待。
“奇怪。”黃曼嘀咕。
“哪里奇怪啦?”余梁問。
“這是肉聯廠對不對?”
“是啊。”
“為什么聽不見一聲豬叫?難道這里的豬都被灌了迷魂藥?”
“也是哦,你這么一說,我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聽,什么聲音?”李喬突然豎起耳朵。
“走路聲唄,嚇了我一跳!討厭!”黃曼正準備賞給李喬一記爆栗,一個一身黑色職業裝的女郎走了進來。
此女鼻梁直挺,頭發金黃,乍一看像個外國人,但一開口,流利的普通話像泉水一樣噴涌出來。
“我姓童,是許廠的秘書,他不在,有事可以跟我談。”
“知道他不在,問題是,他不在多久了?”
黃曼的口氣不太友善。她向來對漂亮女人有一種天生的敵意,就像余梁對長得英俊的男人天生沒好感一樣,典型的羨慕嫉妒恨。
“許廠一周之前出國了。”
“哪國?”黃曼刨根問底。
“新西蘭。”
“考察還是度假?”
“考察吧。”
“新西蘭人民也喜歡吃豬肉嗎?”
“這叫什么話!”童秘書感覺自己被侮辱了,有些氣惱,有些煩,但無計可施。
“別再睜眼說瞎話了,騙我們好玩嗎?”黃曼擺出人民警察的威嚴。
“對不起。”童秘書一邊唉聲嘆氣,一邊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左手扣在右手心里,右腿搭在左腿上,高根鞋擦得很亮。
余梁看到自己的倒影像映射在水里一樣,映射在她的高根鞋上。
她的語氣一下子軟了下來:“我也是沒辦法,上面要求了,對于許廠失蹤一事,高度保密,誰向外吐露半個字,立即辭職走人。但你們是公家的人,如果如實交代,就等于犯罪,我懂,我都懂。”
“早該配合我們!”黃曼大手一揮,“說吧,把你知道的關于許躍的所有情況,都講出來,不要藏著掖著,不然會很麻煩。”
“好,我說。”童秘書娓娓道來,“那天,許廠早早就來了,身上穿得很單薄,手里提著公文包,包里鼓鼓的,我當時想不是美金就是藥品——許廠愛錢,尤愛美金,已是公開的秘密。至于藥品,他這些天一直在服藥,據說是胃病,惡疾,但沒人知道是啥藥,每次我有事找他,他總是很慌張地把藥品塞進抽屜里。我注意到許廠的臉色格外白,像是大病了一場,一點精神都沒有。我有份文件壓了很久,必須讓他簽個字,就說了這事。沒想到他拒絕了我,說自己有點不舒服。上午十點,他出門了,我站起來向他問好,他點了點頭,一臉肅穆。大約一個小時后,他回來,身后跟著一個男人,四十歲的樣子,戴著眼鏡,文質彬彬——我在電視上見過這個男人,很有名的一個醫生。許廠領他進了辦公室,很久沒出來。我無意間聽到兩人的爭吵,許廠反復說著一句話:上帝要滅我啊,難道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下班的時候,許廠把我叫去,說明天要出趟遠門,也許幾天,也許十幾天,有幾份資料讓我轉交給魯主任。我說沒問題,保證完成任務!許廠沖我笑了下,然后帶著醫生離開了。他的笑,勉強、干癟、不自在。他的笑像是永久的告別。”
余梁道:“許躍這些反常的舉動,不僅說明他在失蹤之前發生過什么事情,也說明他在失蹤之后,還會有什么事情發生。童小姐,那天以后,許躍再沒進過公司嗎?好好回憶,認真回答。”
“沒有,我確定!”
童秘書似乎坐累了,站起來扭了一下腰。腰肢柔軟,似楊柳,不堪一握。
余梁挪開眼神,浮想聯翩。
“別看我長得細膩,”童秘書自嘲道,“其實我是個粗枝大葉的人!直到許廠的太太過來尋找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許廠可能出事了。”
“可以檢查一下那張辦公桌嗎?”
余梁站起身,走向許躍的辦公桌,不等童秘書給出肯定的回答,他就動作麻利地拉開所有抽屜,仔細翻找起來。
黃曼見狀,也過去幫忙,期待找出一些有價值的東西。
當他們快要絕望的時候,李喬打開了許躍的電腦,在個人文檔里發現了一段奇怪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