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曼從未在余梁面前穿成如此性感,那次破了例。
她留給他的印象從來是雷厲風(fēng)行、粗枝大葉,說白了,沒有女人味。她明白所謂的“警花”頭銜,不過是因為局里女人少而已,與“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一個意思。
“喂,老余,忙完了沒啊?”到點(diǎn)了,她撥了電話。
“巧了,剛忙完。啥事呀大黃?”余梁的反應(yīng)一如往常。
“咱們相處半年多了,你覺得我怎么樣?”
她的額頭有點(diǎn)發(fā)燙,嘴里怎么冒出這么一句話來?萬一他誤會了——誤會就誤會吧,巴不得他誤會呢!
“你啊,”余梁停頓了一下,有意賣關(guān)子,“其實不怎么樣!”
“什么人啊你,說正經(jīng)的呢!”
她知道他在耍貧嘴,他的一貫作風(fēng)就是腹黑、毒舌。她不怒反喜,只有親近的人說起話來才不藏著掖著。她也賣個關(guān)子:“你有件東西落我這兒啦,要不要過來拿?”
“不會吧,啥東西啊?”
他相信了。這挺符合他神經(jīng)大條的特質(zhì)。
“你猜啊,笨豬!”
這話說得有些曖昧,以至于加深了他的誤解,結(jié)果釀造出一場驚天尷尬。她只能感嘆,男人啊男人!
笨豬跑過來了,風(fēng)塵仆仆。
她如愿以償看到了他訝異的神情。她驕傲地說:“如果我的美麗嚇到了你,那么我向你道歉,對不起!”
“如果你能把睡衣脫掉,那么我接受你的道歉。”余梁的油腔滑調(diào)一如往常。
“死去!”她嬌嗔地給了他一記粉拳。
余梁大剌剌地斜靠在沙發(fā)上,沒精打采地問:“我的東西呢?”
“急什么,陪我跳支舞先!”這個要求雖然有些意外,但余梁沒有理由拒絕。
音樂響起,他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他摟著她的腰,她搭著他的肩膀。他的氣息侵襲著她的氣息,她的氣息也誘導(dǎo)著他的侵襲。舞曲舒緩,燈光迷離。如此良夜,如夢如幻。
她似乎醉了,靠在他耳邊說:“老余,你覺得我好嗎?”
“好。”他也醉了。
“這不夠好,還有更好的!等我。”她秋波流轉(zhuǎn),轉(zhuǎn)身走開。
當(dāng)她興高采烈把生日蛋糕端出來的時候,卻看到躺在沙發(fā)上的他脫得精光,巴巴兒地等候她的歸來。
啊——她尖叫起來,蛋糕也掉在了地上。
他的表情難堪之極,穿戴齊整后反復(fù)跟她解釋,罵自己是混蛋,求她原諒。
她得理不饒人,說他圖謀不軌,說他狼子野心,說他就是一只披著羊皮的狼。其實心里已經(jīng)原諒了他。
她壓根兒沒怪罪他,一直偷笑來著。
***
黃曼徑直往教學(xué)樓的方向走去。在樓梯口碰見一個穿著灰色外套的男人,以為是本校教師,就叫住了他,打聽校長辦公室在哪。
外套男并沒有爽快告之,卻主動和她攀談起來。
“我叫李廣,是這所大學(xué)的校工,負(fù)責(zé)后勤工作。雖然沒啥文化,但看人的眼光挺準(zhǔn)。姑娘既非本校的老師,也不是本校的學(xué)生。”
“為什么這么肯定?”黃曼饒有興致地問。
“因為不像。”
“哪點(diǎn)不像啦?說說看。”
“氣質(zhì)。”
“氣質(zhì)?”
“正氣和霸氣!”
“正氣我有,但哪來的霸氣呢?”黃曼笑呵呵地看著他。
“這個嘛,我沒法說。”李廣搔搔頭。
“哦,怎么講?”
“憑感覺吧。”
“那你感覺我是做什么的呢?”
“不是律師就是警察,我更傾向于警察。”李廣自信滿滿。
黃曼有意把自己裝扮成一個鄰家妹妹,沒想到這男人有兩下子,居然看穿了她的身份,估計做過算命先生。
“你挺厲害的,我是警察。不過你知道我為何而來嗎?”
“警察還能干啥?抓壞人唄。”李廣大咧咧地說。
“你再猜一下,我是為誰而來?”
黃曼心想,如果此人真能上算天下算地中間算空氣,她就請求隊長下重金聘他做警局的顧問,有神算子的加盟,破案的成功率勢必大大提高。
“你是來打聽蘇教授的事吧?”
“這你也知道?”黃曼驚詫的同時,滿腹疑竇。
“聽說她在家里被殺死了,兇手很殘忍,把人勒死了還要砍下一只手。你過來是為了調(diào)查她吧?告訴你,不用找校長了,校長未必有我了解她。”
“你和死者很熟嗎?”黃曼冷冷地問。
“這里似乎不是說話的地方。”
李廣瞅了瞅四周,然后摸了摸鼻子,意思是咱們換個地方聊吧。黃曼既無奈又期待,只好帶他到車?yán)铮职衍囎娱_出學(xué)校很遠(yuǎn)。
“別耍花樣啊,不然你會死得很慘,我早看出你不是良善之輩。”
“大姐你也是好眼光。”李廣潑皮一樣調(diào)侃道。
“別叫大姐,多難聽!”黃曼不高興了。
“那叫小姐嘍?”
“去你的,叫同志吧。”
“同志,”李廣馬上改口,“你是人民警察,甭跟我一般見識。”
“唧唧歪歪,你到底想說什么?”黃曼有點(diǎn)火大。
“我想說,我希望我的交待能夠?qū)⒐ρa(bǔ)過,這樣我的良心也就安然一點(diǎn)。”李廣言辭懇切。
“說吧,我聽著。”
“實不相瞞,我有偷窺的毛病。我相貌丑陋,不招人待見,不知何時起,我喜歡上窺探別人的生活。通過親戚的介紹來到這所大學(xué)當(dāng)校工之后,我盯上了一個女人,蘇一敏。蘇教授渾身散發(fā)出一種成熟的魅力。有一回,我聽她親口對一位女教員說,姐姐我長期奔放,一直找不到矜持的方向——”
黃曼聽到這兒,憋不住笑出聲來。
李廣也笑了:“這女人挺有意思,我最初注意到她,是被她美的外表和野的性情所吸引,不只是吸引了,簡直是迷惑,我的心被她俘虜了。”
“你的老婆孩子呢?”黃曼問道。
“我今年四十三,沒結(jié)過婚,一直打光棍。”
“為什么呀?”
“我不結(jié)婚的目的很簡單,因為我怕。”
“怕承擔(dān)責(zé)任?”
“不是,我怕別人進(jìn)入我的生活,哪怕是我最親近的人。”
“你父母都不在了嗎?”
“早過逝了。”李廣的眼神里沒有悲傷,盡是麻木,“我不知道他們怎么死的,也許是病死,也許是車禍,我記不起來了。我從小跟著伯父生活,伯父直到去世也沒告訴我父母的死因,我也從沒主動問過。”
這人的心靈得有多扭曲啊!
黃曼聽得汗毛都豎起來了,看到他把煙頭掐滅,就示意不要再抽了,她受不了嗆鼻的煙味。
“你是個冷血的人!”黃曼不客氣地給予評價。
“也許吧。”李廣苦笑,“無論友情、親情還是愛情,我都感受不到,我一無所有。不過,在偷窺別人生活的時候,我是熱血沸騰的,比如蘇一敏。因為暗戀她,所以跟蹤她,結(jié)果又討厭她,甚至想親手殺了她。”
“詳細(xì)說說。”
“半年前,我第一次見到蘇一敏,驚為天人,她太漂亮了,只要看一眼,我的心就跳個不停。她的外表與年齡毫不相符,歲月不饒人,但卻饒了她。每天下班,她通常會去長江路的一家美容院做面膜,半小時后出來,然后東逛西逛,有時候買衣服,有時候買化妝品,總之都是一個人,獨(dú)來獨(dú)往。她的家庭狀況,我也摸得一清二楚。老公叫楊月榮,不是原配,兩個兒子也不是她親生的。不得不說,楊月榮是個好丈夫,老實能干,特別寶貝蘇一敏。可是,她是個好妻子嗎?
“那天早上,一輛黑色奧迪駛進(jìn)校園,我分明看到了蘇一敏那張勾人心魄的臉。放學(xué)后,奧迪又來了,她歡天喜地上了車。我打了輛出租,一路跟著,到了一家酒店。奧迪車主帶她吃飯、開房,兩人親密無間!我非常震驚,為何女神成了賤婦?帶著疑問,我展開了調(diào)查。和她偷情的男人叫許躍,是個官二代,生活糜爛不堪,情婦多如牛毛。蘇一敏就是他介紹給楊月榮認(rèn)識的,你說可笑不可笑?”
黃曼嘆了口氣。世界之大,果然無奇不有。
蘇一敏的風(fēng)流成性,也許是從那場車禍開始的。她失去了丈夫和兒子,從天堂墮入地獄,她迷茫、彷徨、顧影自憐。隨便找個男人嫁了,又隨便離了婚,然后一切都隨便起來了。哪怕楊月榮待她再好,她也找不回原來的自己了。
“許躍只是個開頭。”李廣接著說,“后來,我發(fā)現(xiàn)還有兩個男人和蘇一敏保持著不正當(dāng)關(guān)系,一個是長風(fēng)畫廊的翟長風(fēng),她的前夫;另一個是古樓第三中學(xué)的教師,姓邊,很少見的姓,叫邊永恒。”
黃曼吃驚得下巴差點(diǎn)掉下來。
邊永恒,怎么可能?看上去那么凌然正氣的一個人,很難想象他和蘇一敏勾搭一塊啊。這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不可思議吧?”李廣發(fā)出一陣?yán)湫Α?br/>
“蘇一敏與前夫藕斷絲連,這我能理解,畢竟兩人有過一段婚姻。但是她跟邊永恒怎么會呢?邊老師——”
“我呸!”李廣氣不打一處來,“他也配稱作老師!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姓邊的就是一偽君子!”
黃曼分析道:“本以為是秀外慧中的知性女人,結(jié)果卻是招蜂引蝶的浪□□人,于是你失落、憤怒、絕望,于是你痛苦、糾結(jié)、厭惡,于是你想動手殺了她。”
“話雖如此,但是真要?dú)⑺胰绾蜗碌萌ナ郑俊?br/>
“現(xiàn)在別人下手了,你作何感想?”
“如果讓我知道誰干的,”李廣咬牙切齒,“我一定找那人拼命,以命抵命!”
“你真是個怪人!”
“我愛她!”李廣低聲吼出這三個字,然后掩面不語。
愛,令一切變得都很怪。
“最后一個問題,”黃曼覺得該結(jié)束談話了,“你在偷窺蘇一敏的過程中,有沒有拍照或者錄相?我希望你實話實說,不要隱瞞!”
“我——”
李廣把腦袋埋進(jìn)雙膝,肩胛抽動,嚶嚶哭了。抬起頭時,一臉淚水。
再瘋狂的男人都有特別脆弱的時候。
黃曼拍拍他的肩膀,輕聲言道:“你回去吧,我不逼你。記住,一定要好好工作,別做違法的事兒。如果想通了,隨時來找我。我是刑偵支隊重案組的,叫黃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