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一張搜查證。”余梁盯著方隊死魚一樣的眼睛,提出請求。
“行啊,我可以給你辦。”方隊仰起脖子,把一大杯熱茶咕咕灌進喉嚨里,然后很舒坦地拍拍肚子。“我說大偵探啊,你葫蘆里賣的是啥藥?自打從仙鶴山莊回來,你一直神秘兮兮的,上班的時候總找不見人,到底做什么去了?”
“破案啊,還能干嘛。”余梁打著哈哈,“頭兒你是了解我的,我可不是個偷懶之人哪!說實在的,這幾天我忙得不可開交!”
“我不聽訴苦,只要結果,結果呢?”
“只要給我搜查證,很快就會有結果,我保證!”
“行嘞。”方隊突然想到了什么,“忘了告訴你,西郊竹林發現的那具女尸的身份確定了,她叫潘依依,二十八歲,本市人,失蹤快一個月了。”
“誰提供的線索?”
“一個自稱是死者遠房親戚的男子。”
“電話錄音了嗎?”
“當然。”
“放來聽聽。”
方隊找到那份錄音,放給余梁聽。只聽了個開頭,余梁就判定發出聲音的人正是他一直尋找的三起命案的罪魁禍首。
“殺死潘依依者,就是這個舉報人!”余梁十分肯定地說。
“其實我也聽出來了,只是想讓你再確認一下。怎么樣,有眉目了嗎?”
“不瞞你說,我大概知道兇手是誰了!”
“誰呀?”
“我干爹。”余梁輕描淡寫地說。
“老文頭?”
“沒錯!四起命案全是我干爹一人所為!看似貌不驚人的人,卻干出驚世駭俗的事來,干爹他隱藏得好深哪——”
“英雄所見略同!”方隊點頭,“在仙鶴山莊的時候,我也把兇手鎖定在老文頭身上,因為他的不在場證明不堪一擊。空白的十分鐘里,他能干出好多事來!”
“我就是那時候開始懷疑他的。你們走后,我到他的房間細致檢查了一遍,別的倒沒什么,衛生間里馬桶的氣味不太正常。我仔細聞了聞,靠嗅覺辨別出那是一種薄荷香味。我叫來服務員,問她有沒有往馬桶上噴灑薄荷味的空氣清新劑?她回答說,有的。我又問,抽水之后這種味道還會存在嗎?服務生笑了笑說,當然不會啦,大小便的味道足以把薄荷之香掩蓋!我心里就有了主意。然后在后院角落里找到了垃圾箱,揭開臟兮兮的蓋子,忍著沖天臭味,一通翻找。工夫不負有心人,我找到了一雙帶血的手套,手套里還塞著幾個煙頭,煙是黃山牌,我干爹唯一抽的牌子。所以事情就一目了然了……”
“有那么笨的罪犯嗎?”方隊質疑道。
“再聰明的人也有犯傻的時候!也許當時的情況比較緊急,也許他有意為之。唉,誰知道呢?”
“這樣吧,你和黃曼先行一步,我帶上搜查證隨后就到!”
“是,長官!”余梁敬禮。
***
汽車駛過干凈明亮的大道,打了個轉兒,進入一片低洼區。余梁看到道路兩旁正在拆毀的紅磚平房和正在興建的商品大樓;看到一臺骨架龐大的推土機加足了馬力訇然一聲推倒了一面墻;看到許多的民工奮力干活,盡管熱得汗流浹背,臉上卻洋溢著幸福的表情。
大家都在努力地活著,雖然辛苦,但總有一個信念支撐著不斷前行,可是干爹為什么要選擇一條不歸路呢?他看上去是那么善良和熱愛生活!
車子在一個胡同口停下。余梁和黃曼下車,步行趕往干爹家。在熱心百姓的指引下,余梁推開了一扇烏黑的大門。
這是一個大雜院,住戶眾多,雞飛狗跳。
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干爹的鄰居、嬌嬌和小趙的媒人,老張。
“老張,張大爺!”余梁招手呼喊。
“呦,余警官、黃警官!”老張躬著身子碎步迎上來,喜出望外,“快,里屋坐,里屋坐!”
“不用麻煩了,我們公務在身。”
“什么公務不公務的!”老張轉身喊道,“孩兒他媽,趕緊炒幾個下酒菜,我要和余警官好好喝一杯!嬌嬌訂親的時候,咱倆沒喝盡興,這回我做東,不醉不歸!”
“張大爺,你不能讓他再喝酒了。那次就喝醉了,到家就吐,整整吐了一盆,那個臭味啊,能熏死人!”黃曼笑著打岔。
“這次少喝點嘛。”老張熱情似火。
“對不住,我們真的在執行任務。”余梁步入正題,“張大爺,您和我干爹認識多少年了?”
“我們認識的年頭長了,怎么啦,老文出了什么事?”
“沒啥事兒,您別多心。”余梁不知該怎么開口,硬著頭皮問,“您知道我干爹在哪兒嗎?我聯系不上他。”
“不知道。這幾天他都是早早地出門,很晚才回來。”
老張覺得老文肯定出了什么事,不然他干兒子不可能穿著警服登門造訪。“我給你們弄把錘子吧,這種鎖老不結實的,一砸就開!”
說著進屋,出來的時候,手里多了一把小鐵錘。
余梁揚起鐵錘,照著門鎖就是一下。當的一聲,鎖扣斷裂了。
走進這所平房,屋里的一切都明朗地映入眼簾。這是典型的小城百姓之家,家具家電一應俱全,說不上昂貴,但整整齊齊,不染一塵。
老張介紹說:“老文以前生活得邋里邋遢,干什么都很隨便。自打抱養了個女兒,整個家煥然一新!他不僅愛干家務了,還迷上了健身,簡直像得到新生了一樣。”
“嬌嬌不是親生的?!”余梁黃曼同時發出驚呼。
“這算不上秘密,我們院里的老人都知道。是了,我想起來了,那天,老文找我們這些老家伙喝過一次酒,說以后誰也不許提這事,他怕傷害了嬌嬌。如果嬌嬌知道自己是抱養的孩子,指不定多傷心呢。”
“干爹是從小就在這院里住,還是后來搬進來的?”余梁問道。
“大概三十歲的時候搬過來的。”
老張回憶道:“他告訴我,家遭橫禍,爹死娘嫁人,他跑去外面闖蕩了很多年,可是外面的日子也不好混,于是就回來了,回來過平靜的生活。”
“他為何要抱養一個女兒呢?他沒娶過老婆嗎?”
“院里的老人們為他張羅過幾次婚事,但無一成功。有次我問他,你又不是腰纏萬貫,就不要再挑剔了,老梅家的姑娘文靜懂事,干嗎拒絕人家啊?他說,不是姑娘不好,是我不好,我有病。我問,什么病?他說,就是那種一輩子都不能生育的病。我勸他先把媳婦娶回來再說。他使勁搖頭,說不能害了人家姑娘。都怪我嘴欠,有次喝高了,把他有病的事給捅出去了,人言可畏,從此再沒人給他提親說媒了。
“關于抱養女兒,是我慫恿他干的,我本不想提這個事兒,但是看他一個人生活,風里來雨里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連個說說暖心話的人都沒有,實在怪可憐的,于是提了兩瓶酒找他嘮嗑,酒過三巡,腦袋暈乎乎的,我也就有了膽量,把那事兒提了出來。我對他說,這人活著啊,總得有個念想。我有一遠房表哥,前兩胎生的都是女兒,一周前又生了個女兒,我找他商量商量,領一個過來,你把她養大,行不?
“老文當時愣住了,他沒有直接拒絕,說明他心里也在猶豫。他是考慮很久才給了我肯定的答復。有了嬌嬌之后,他像變了個人,不再得過且過了,非常努力地工作,就為給嬌嬌創造一個良好的生活環境。話說回來,老文這些年當爹又當媽,把閨女拉扯大,著實不易!現在嬌嬌要嫁人了,老文身上的擔子也可以松一松了。”
“這是什么東西?”黃曼從老張的講述里抽身出來,發現老文頭的床下臥著一只紅色木箱,馬上拖出來,吹干上面的灰塵。
“快打開看看。”余梁催促道。
“上著三把大鎖呢。”
“放著我來!”余梁抄起鐵錘,梆梆梆,三下搞定。
***
緩緩打開木箱,一股陳腐之氣飄散開來。里頭塞滿各種物件,有三胡、大鼓、快板,有唱戲穿的靴子,有說書用的醒木,還有各種奇形怪狀的東西。
“這些玩意兒大部分我都見過——”老張慢吞吞講道,“那年夏天,嬌嬌考上了重點中學,老文樂壞了,不但請大家吃大餐,還表演起了節目,說書唱曲兒,連演了三天。他在門口擺了一張方桌,換上長大褂,醒木一拍,鏘鏘說起了《岳飛傳》,把所有人都驚著了。嬌嬌臉上樂開了花,別提多自豪了。我豎起大拇指,老文,深藏不露啊你!他淡淡一笑,謙虛地說,三腳貓的功夫,登不了大雅之堂。我為他惋惜,以你的才華,完全能進文工團謀個鐵飯碗!他說,說書唱戲只是自娛自樂,我愿意做個普通百姓……”
余梁從箱子里抽出一支折扇,抻開一瞧,激動萬分,因為此扇乃是相聲大師梁寶生的遺物,上面有他親筆題寫的三行字。分別是兩行小字,一行大字。
連起來念應是這樣:吾徒謹記,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師梁寶生于壬子年九月十八日。
“想不到啊,我干爹居然是梁大師的徒弟!”余梁馬上聯想,“這么說來,我干爹就不僅是我干爹了,還是我的一個師叔或師伯,只是不知道他和我媽誰入門更早,不知道他是梁師爺的第幾個徒弟?”
“那么,老文頭就不可能姓文了。”黃曼分析道,“那天去找葉文丙,他告訴我們,梁大師的弟子是文字輩的,名子中間都會加上一個‘文’。你媽媽是女弟子,屬于例外。”
“有道理!我干爹的藝名肯定像葉文丙一樣有三個字,然后他隱姓埋名,在三個字里取了個‘文’作為他的姓。問題是,他為什么要隱姓埋名?”
面對余梁的提問,黃曼悻悻然:“這個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大黃,你快用手機百度一下‘壬子年’是哪一年?”余梁催道。
“好的。”黃曼勾著頭,手指撥動起來。
“查出來了。”黃曼盯著屏幕,“梁大師用的是干支紀年法,六十年一循環,壬子年有年,年。根據大師的生平,題字時只能是1972年了。”
“嗯。我記得老媽說過,梁師爺于月逝世,具體幾號我忘記了。這說明了一個情況,師爺是在彌留之際將這把扇子送給了干爹。”
“它的寓意是什么呢?”黃曼歪頭思索。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余梁試著解釋,“照字面理解,就是讓我干爹多行好事、善事,不要追問有沒有前途。”
“咦,這是什么書?”黃曼從箱子底部扯出一本泛黃的線裝書來,大聲念道,“相聲家譜!”
“給我瞧瞧!”余梁一把奪過,迫不及待地翻看起來。
這確實是一本相聲家譜。從開創者朱紹文開始,第二代為貧有本、富有根、徐有祿、范有緣;第三代是相聲八德:裕德隆、李德钖、張德泉、李德祥、馬德祿、焦德海、劉德志、周德山;第四代名家云集,有張壽臣、馬桂元、郭啟儒、馬三立等;第五代為寶字輩,大師輩出,除了梁寶生外,有常寶堃、馮寶華、侯寶林、劉寶瑞等。寶字輩下面是文字輩,文字輩有很多分支,人員龐雜,數不過來。
余梁找來紙筆,把梁寶生所有弟子的姓名抄了下來。他只對其中兩人比較了解,一是葉文丙,一是小彩虹——自己母親。
干爹老文頭到底是名單中的哪一位呢?
余梁隱隱覺得,破案的關鍵就在這些名子上面。他認為自己離成功告破連環殺人案,只有一步之遙了。
方隊帶著搜查證趕過來的時候,余梁和黃曼正在向老張告別。
“抱歉,我來晚了。”方隊問,“找出有用的線索沒?”
“請我喝酒吧!因為可以結案了。”余梁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