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jù)我所知，除了我，高級文員電腦操作都很熟悉。他這一次測試，倒數(shù)第一的肯定是我。我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車位，電腦水平如何，他肯定心知肚明。換句話來說，他的目的是趕我走，就算我僥幸通過了這次，說不定還有下次呢？沈洲的事己讓我身心憔悴，我實(shí)在是沒有精力和能力做公司高層之間爭斗的棋子。
    離周六還有兩天時間，什么都來不及了。痛定思痛，我決定先發(fā)制人。孟姑娘跟我關(guān)系己是極好，幾次說我是她的得因助手。再說高總也是因?yàn)槲腋貌胚@樣對我的，我想她不會坐視不管。
    當(dāng)我向孟姑娘遞交了辭職書時，她并不吃驚，真誠地和我說：“說實(shí)話，你剛來時，我是不想要你。但現(xiàn)在，你的努力和勤奮得到我和很多同事的認(rèn)可，我希望你能留下來。如果工作上有什么不滿意的話，我們可以好好溝通。”
    我拿出那份通知，無奈地說：“如果考試的話，我肯定是倒數(shù)第一。”說這話時，我還是抱有某種希望的，希望她幫我逃開這次測試。
    但她掃了一眼通知，笑笑說：“這個通知我看過的，怎么？你是為這個離開的嗎？你對自己這么沒有信心嗎？”
    我只好硬著頭發(fā)說：“你知道，我原來只是車位，前段時間心情不好，也沒怎么好好學(xué)電腦，廠里其他高級文員電腦都好過我。所以，倒數(shù)第一的必定是我。”
    她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那真是遺憾，我真的不想讓你走。你啊，錯就錯在沒把工作和感情分開。”
    她在顧左右而言他！我心里一寒，抬頭看到她那一別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我忽然有一種上當(dāng)受騙的感覺，騙子我的不是高總不是孟姑娘，而我自幼所受的教育！如果我見風(fēng)使舵，如果我識時務(wù)，如果我放棄所謂的做人的原則，將孟姑娘的一點(diǎn)一滴上報于高總，我又何以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
    我實(shí)在想象不出，倘若我考了倒數(shù)第一，沈洲會怎樣恥笑我？他一定更加堅(jiān)信他選小顏是對的！再說沈洲的事己讓我成為廠里的風(fēng)云人物了，如果再被趕回車間或趕出廠，我還有何面目見人？到那時我該是怎樣的狼狽不堪啊。
    想到這里，我把心一橫，苦澀地說：“孟姑娘，既然如此，你就簽了吧，我要急辭工。”
    孟姑娘大約終是有些不忍，猶豫著問：“太急了吧，或者你可以辭職，然后請假出去找工作。”
    我堅(jiān)定地?fù)u搖頭：“不，我一天也不想在廠里呆了。”
    孟姑娘猶豫了一下，還是在辭職書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的心仿佛一下子失去依傍似的，直沉到了海底。
    走出會議窒，我立刻將辭職書交給了人資部，他們會統(tǒng)一給高總審批的。想到即將離開熟悉的同事和工廠，我感到十分失落。但想到再不擔(dān)心電腦測試了，再也不被人稱作“密探”了，并且從此可以遠(yuǎn)遠(yuǎn)離開沈洲，眼不見心凈了，我還是感到值得。那種悔恨和嫉妒深深糾纏的痛苦，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人是無法理解的。想到這里，我心里好受了些，便開始收拾東西。
    同事們聽說我辭職了，紛紛過來問候。但他們?nèi)艉鸵粋€將要離職的人走得太近，不但沒必要，而且也會引起上司不滿。所以他們的目光，再不復(fù)往日的親密自然，充滿說不出的憐憫和疏離。我完全理解他們，今年初批量解雇那些男工時，我也是這樣對待那些男工的。
    不由悲哀地想起波士頓猶太人屠殺紀(jì)念碑上銘刻者德國新教教士馬丁。尼莫拉的短詩《沒有說話》：
    在德國，超初他們追殺共產(chǎn)主義者，我沒有說話，因?yàn)槲也皇枪伯a(chǎn)主義者；
    接著他們追殺猶太人，我沒有說話，因?yàn)槲也皇仟q太人；
    后來他們追殺工會成員，我沒有說話，因?yàn)槲也皇枪蓡T；
    此后，他們追殺天主教徒，我沒有說話，因?yàn)槲沂切陆探掏剑?br/>     最后他們奔我而來，卻再也沒有人站起來為我說話了。
    是的，我沒有為別人說過話，再也沒有人為我說話了。除了離開，我別無選擇。盡管我深知，如果離開金秋廠，以我的實(shí)力，再想找這樣的好廠，這樣的好職位，怕是難上加難。但主動辭職，是我最無奈的選擇，留下來，只能自取其辱，實(shí)在是不得己而為之啊。
    不一會兒，沈洲大約是得到了消息，他急匆匆地跑到我們辦公區(qū)，再不象以往那樣竭力和我保持一定距離了，而是焦急地說：“你怎么這么沖動，辭職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我頭也不抬，邊收拾東西邊毫不客氣地說：“我為什么要跟你商量？你是我什么人？”
    他很是尷尬，但還是勸道：“你別意氣用事了，正好高總不在，辭職書還沒交到他手里，你現(xiàn)在去把辭職書拿回來，好嗎？至于孟姑娘這邊，我跟她說。”
    我懶得解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自己感覺目光能噴出火來。他訕笑著站在那兒，很快便悻悻走開了。
    辭職書當(dāng)天下午就批了下來，離職時間卻可以由車間具體安排。因?yàn)槭羌鞭o工，我要被廠里扣除半個月工資做為對廠里的補(bǔ)償。我一直認(rèn)為自己辭職是正確的選擇，可是真的批下來，我忽然感到萬分茫然。孟姑娘知道我工作還沒有著落，便特許我這兩天可以請假出去找工作。
    因?yàn)榉堑淞粝碌年幱埃浇墓S也很少招工。我自知再回流水線上便永遠(yuǎn)不可能有出頭之日，所以這次不到萬不得己，我絕不想再到一線做工人了。在衛(wèi)夢的好心指點(diǎn)下，我只好拿著那本可憐的高中畢業(yè)證，冒著酷熱坐上了去東莞的大巴車。現(xiàn)在的公共汽車全部換成了空調(diào)車，雖然車廂環(huán)境比以前好了，但因?yàn)椴煌笟猓視炣嚪炊鼌柡α恕Ｒ驗(yàn)檫@段時間沒睡好，頭疼得厲害，在車上就開始吐了。幸好售貨員及時遞上了專門的黑色塑膠袋，否則，不知要怎樣狼狽不堪。
    下了大巴，太陽非常灼熱，這才想起忘記帶傘了。讓我郁悶的是，對面并沒有衛(wèi)夢所說的人才市場。我只好問橋邊一個看上去很斯文的中年男人：“請問，人才市場怎么走？”
    那人立刻來了精神：“找工作嗎？我可以幫你介紹的。”
    想起上次找工作時的遭遇，我趕緊道了聲“謝謝”，便飛快地跑掉了。
    因?yàn)樘柼螅冶M量揀陰涼的地方走，怎奈還不到九點(diǎn)，路邊的樹木本來就不多，僅有的樹蔭也小得要命。我只好將衛(wèi)夢借給我的一個文件夾放在頭上，一邊賠著笑臉問路，一邊如無頭蒼蠅似地向著人們所指的方向走去。而那方向，有時竟是錯誤的。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終于來到人才市場時，我卻傻了眼。人才市場門前人山人海，異常喧囂，垃圾紙張滿天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