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多的分數(shù)差距,實際上也表明了學校整體水平和教學質(zhì)量的差距,我更堅定了讓海鷗上縣一中的決心。
緊挨著《2004年全縣高中統(tǒng)招分數(shù)線》的是一張公告,公告全文如下:
公告
縣一中、縣二中統(tǒng)招分數(shù)線己劃定,凡要求到縣一中或縣二中擇校的學生和家長,可帶報名序號或準考證到縣一中或縣二中登記并申請擇校,登記申請時間為7月12――19日。逾期不再受理。
請大家相互轉(zhuǎn)告。
縣中招辦
以前聽說擇校費是屬于教育亂收費,都是暗中進行,但現(xiàn)在竟公然打印出出為,并以公告形式發(fā)放到校園,說明收取擇校費是合情合理的了。對于合情合理的事情,我們除了順應,實在是別無他法。
第二天,我和海鷗便攜帶報名序列號和準考證號到縣一中。這里,也是我高中三年的母校。
令我驚喜異常的是,負責縣一中招生辦的,竟然是我高三時的政治老師時塵杰!
四年前的時塵杰,身材清瘦,頭發(fā)很短,走路飛快,一副卓爾不群的樣子。一上政治課,便侃侃而談,對國內(nèi)國際形勢了如指掌。特別是觸及當今社會問題,更是言辭激烈,斗志昂揚。但聽一些深知內(nèi)情的同學私下說,他大學畢業(yè)十多年了,那些和他同時畢業(yè)的人,即便沒有混入官場,也在各自的崗位上站穩(wěn)了腳跟。只有他,還是一個藉藉無名的普通老師,原因就在于他的桀驁不馴。
時老師對學生特別好,記得有一天上政治課,我感冒發(fā)高燒,昏昏沉沉趴在課桌上睡著了。他看到后,二話不說,用自行車把我?guī)У结t(yī)院,那天還打了點滴,近百元的醫(yī)藥費都是他付的。后來我給他錢,他還把我喝斥了一頓。
我和海鷗找到縣一中“中招辦”時,正是吃中飯時間,辦公室門緊鎖著。我們只好在門前等,餓了,就吃自己帶的干糧;渴了,就到自來水籠頭前喝幾口水。
好不容易等到時老師回來,大約是剛剛吃過中飯,他紅光滿面的,一邊走路一邊剔著牙齒。和四年前相比,他胖了許多,沒有半點當年的棱角,臉上始終笑瞇瞇的。
他看都沒看我們,徑自開了門坐到辦公桌前,我忙拉著海鷗跟了進去。時老師公事公辦道:“你們是來交擇校費的吧?”
我笑笑:“時老師,你不認識我啦?我是04屆的楊海燕啊,有一次我感冒了,還是你帶我去醫(yī)院看的呢。”
時老師仔細端詳了我一陣子,也驚喜地說:“楊海燕,我記起來了。聽說你考上大學沒去上,我還為你惋惜了好一陣子呢,真是太可惜了。沒去上大學,后來你做什么去了?”
我不好意思地說:“我去東莞打工了。”
這時,辦公室又進來一個老師,這位老師貌不驚人,卻長著一個大大的紅鼻子。“紅鼻子”老師坐在了時老師對面的辦公桌前,似笑非笑道:“聽說在那邊打工的女孩子,都叫打工妹,是嗎?”
時老師也恍然大悟:“真沒想到你也成一個打工妹了,那么好的一所學校,當時你家砸鍋賣鐵也要應該讓你上的呢。”
“打工妹”這三個字從他們嘴里輕輕吐出來,充滿了不屑與蔑視的意味。我心里郁悶得要死,很想質(zhì)問他們:“打工妹怎么啦?”但想到有求于人,我還是勉強笑笑:“那時家里就算砸鍋賣鐵也湊不齊的,并且就算湊齊了,我弟就得輟學,媽媽就會要飯,我怎么忍心去上學?”
時老師還是問:“不是有貸款嗎?”
我苦澀地說:“貧困生要想申請國家助學貸款,僅印章就要蓋70多個,再說我也不一定夠那個資格,我有一個從小到大的朋友,讀了四年大學,申請了四年,卻連一次都沒貸上;一般貸款呢,必須有比你所需要的貸款價值更高的存折或物品做抵押。我要是有比貸款價值更高的存折或物品,我又何必去貸款呢。退一步講,就算這些條件成立,我還要養(yǎng)家糊口呢。”
時老師終于沉默了,嘆了一口氣,忽然微笑著說:“你猜猜看,前幾天我見到誰了?”
我奇怪地問:“你見到誰了?”
他笑意更濃了:“我見到戚威了,他回來看他爸爸媽媽。你知道嗎,他和你一年考上的,是北大,現(xiàn)在畢業(yè)了,正在為繼續(xù)讀研究生還是出國深造發(fā)愁呢。”
我“哦”了一聲,自愧不如。在我看來,無論是讀研究生還是出國,都是一般人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真想不到還有人為此發(fā)愁。
戚威是我高中三年的同學,也是下放的北京女知青的兒子,北京女知青后來嫁給當?shù)匾晃簧杂蓄^臉的鄉(xiāng)干部,那位鄉(xiāng)干部官運亨通,直到升任為副縣長,戚威理所當然地隨爸爸媽媽進了縣城,是在縣一中讀的初中。
當年我們鎮(zhèn)有幾百名學生參加中考,也只有十幾個同學考上了縣一中。進了縣一中知道,同樣的試卷,我們農(nóng)村學生的中考分數(shù)線,竟然比那些擁有城市戶口的同學高了整整一百零一分。
高中三年,戚威表現(xiàn)平平,成績也一直在中下游徘徊,當時所有的老師和同學都認為,他最多只能上個普通大專,也許連大專都考不上。可是在高考前夕,他家不知通過什么關(guān)系把他的戶口遷進了北京。讓我萬萬想不到的是,一直表現(xiàn)平平、成績中下游的戚威,竟然考上了北大!而我們班每次和他排名不相上班的同學,最多只考上了普通大專,有的連普通大專都上不了!
時老師笑道:“你沒想到吧,所有人都想不到,按他的成績,我們學校的高中畢業(yè)生,最起碼有一半可以夠得上北大。可因為戶口是四川的,連本科都上不了。”
那位“紅鼻子”老師無奈地攤攤手:“這有什么辦法,人家北京享受很多優(yōu)待政策,成績非常不怎么樣的就可以順利進入北大、清華等等名校。我們四川還算好的,山東、江蘇、浙江、安徽、河北、河南、湖北等等那些高考大省的學生要想考上北大、清華,和北京相比,分數(shù)線有時要懸殊200分呢。而且相對來說,北京地區(qū)的高考題目要簡單得多。”
我真替自己、也替所有不能享受這種優(yōu)惠政策的同學難過。在我看來,教育應該是一律平等的,我不反對西藏等貧窮偏遠的地區(qū)享受高考優(yōu)惠,因為那里的生活水平實在艱苦,教育程度也普遍偏低,可是北京為什么要享受這項優(yōu)惠呢?真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一樣的高考,不一樣的分數(shù)線。按此推理,每年不知有多少本該考上大學卻被高高在上的分數(shù)線拒之門外的落榜生,有的只好回家做農(nóng)民,有的含恨外出打工,有的因此自殺。無論他們選擇怎樣的方式生活,結(jié)局都是一樣的,那就是幾乎都被排斥在主流社會之外。很多人并不知道,如果有北京戶口,他們的命運,便會得到根本性的轉(zhuǎn)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