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剛才還堆滿笑容的臉立刻變得怒容滿面:“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還不是為你好,開服裝店能比結婚重要!你也不想想,就你那名聲,要是再被劉軍甩了,看你還怎么有臉在家里呆下去!”
我痛苦地說:“可是,登了記他也不一定和我結婚的。再說了,我的錢其實。?!?br/>
我是想告訴我媽,我的錢只有兩萬,但我媽怒氣沖沖地沖我一瞪眼,厲聲說:“你給我閉嘴!只要登了記,他要是敢不娶你,我就天天到他學校鬧!”
我立刻閉了嘴,我知道我媽說得到做得到。在農村不是沒有這樣的先例,結了婚若男方想離婚,女方就算拖不死你,也讓你半生不能安寧。登了記要是不結婚,不但雙方名聲都不好了,女方的媽媽充分使用農村婦女的伎倆,整天到你單位哭天搶地,你就別想有好日子過!倘若男方是吃國家飯的,那就更有把柄被人攥在手心里了。
在婚姻的關系中,特別是在農村,無論承認與否,男方大都處于比較強勢的地位。但處于弱勢地位的女方,也并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這是可以理解的,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何況是人被逼急了。
所有這些手段,即便是現(xiàn)在,仍然十分奏效。
雖然,這樣的婚姻并不是我想要的。但我媽說得沒錯,要是和劉軍分手了,所有人都會認為是他甩的我。我不但更加臭名昭著,再想找到象他這樣年齡、相貌都般配的對象,又談何容易呢。
村里別的女孩子找對象,不但過年過節(jié)男方家要送價值不菲的“節(jié)禮”,訂婚的時候,還要送萬兒八千的禮金,禮金是給女方父母的。除此之外,以后小兩口要用的家具、電器、衣物、日常用品等等,均由男方家做好買好送到女方家,這些物品統(tǒng)稱“彩禮”。結婚那天,這些“彩禮”便變成了“嫁妝”,再浩浩蕩蕩地由女方家拉到男方家。若是男方家的“彩禮”足夠豐厚,女方家就不用花太多的錢了,在別人面前也很有面子。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條件是,對方是名聲清白的處女。若婚后男方得知自己被騙,女方便從此沒有好日子過了。并且,女方在村里,一輩子也別想抬起頭,唾沫星子是可以淹死人。
中華民族幾千年傳承下來的貞操觀,即便在高度發(fā)達的大城市,也是陰魂不散。在農村,就更是根深蒂固的了。象我這樣名聲不好的女孩子,即便心思靈透,即便純樸善良,即便貌美如花,在他們眼里,也是一文不值。所以村里未婚女孩子的那種待遇,我是斷斷享愛不到的。
我媽對劉軍一家忍氣吞聲,也是因為她清楚地知道我現(xiàn)在的身價。要么減價處理,嫁給一個又老又丑或殘障智障的男人;要么就象現(xiàn)在這樣,嫁給一個象樣的男人,如劉軍這樣,但必須倒貼。而劉家,顯然是知道這點的。我媽情愿倒貼也不要我選擇前者,己經對我非常仁慈了。別人養(yǎng)女兒都有得彩禮拿,只有她養(yǎng)女兒還要倒貼,在這一點,我感覺自己很對不起她。
除非我再次離開這塊生我養(yǎng)我的土地,否則,只要我想在家里找男友,便永遠擺脫不了一文不值的身價??晌以僖膊幌胪獬觯幌氪蚬ち税???紤]再三,我終于決定:就按我媽說的去做,只要登了記,又有我媽死纏爛打,諒劉軍也不敢反悔。到那時再砸鍋賣鐵湊那一萬元錢,我相信只要我家和他們齊心合力,東拼西借,湊足一萬元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也許,我這樣是對劉家的欺騙。但反過來說,劉軍一開始就是奔著我的三萬元錢來的,動機同樣不純。我相信劉軍和我一樣,原本都想做一個善良而有尊嚴的人,但所謂的善良和尊嚴,在冷酷的現(xiàn)實面前,是怎樣的不堪一擊啊。但他若娶了我,我的恥辱便要分給他一半,他又何嘗不感到委曲呢?
現(xiàn)在,話己攤到了桌面上,既然他無情,我又何必有義?縱觀周圍,有多少對婚姻是基于道義勉強維持,而并不是因為相愛。以我現(xiàn)在的處境,最需要的就是一份婚姻?;橐?,說到底,是做給外人看的。至于是不是貌合神離,是不是兩情相悅,外人哪管得了這些呢?
事到如今,除了牢牢拴住劉軍,拴住這樁注定不會幸福的婚姻,我實在是無路可逃。這就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至于發(fā)射出去的后果是什么,卻不在我考慮的范圍。
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也無所謂誰對誰錯?;蛘呶液蛣④姸煎e了,又或者,我們都沒有錯,但這一切,只有天知道!我感到無限悲哀,為自己,也為劉軍。
一旦把錢給了劉軍,我便不能到“中興”商場賣童裝了,這讓我感到非常遺憾。正考慮要不要給二嫂打個電話時,二嫂卻火急火燎地給我打來了電話。我剛“喂”了一聲,她就迫不及待地問:“海燕,你那個檔口到底還租不租?要租,就趕緊過來把合同簽了,租金交了,要是不租,還有很多人排著隊等呢。”
我沮喪地說:“對不起,二嫂,我要登記結婚了,沒法去賣衣服了。”
二嫂很是詫異:“你怎么這樣想?登記結婚又不耽擱賣衣服。要按你那樣說,我和你二哥就不能賣衣服了?”
我苦澀地說:“我和你們不同。”
二嫂一個勁地勸我:“海燕,大家都是人,有什么不同?你就甘愿一輩子呆在那個窮鄉(xiāng)僻壤挨苦受窮?你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你弟弟想想?!?br/>
我真是有苦難言,只能對著話筒唉聲嘆氣:“沒辦法的,己經決定了。”
二嫂生氣地說:“既然你己經決定了,我還有什么話可說呢?”“啪”地一聲掛了電話。
那一聲“啪”地掛電話的聲音,象一記重錘一樣敲在我的心上。去縣城賣衣服的路斷了,看來,我只有把命運和劉軍捆在一起了。
雖然現(xiàn)在登記不象以前那樣強制婚檢了,但登記之前,劉軍還是過來帶我去做婚檢。
我媽不以為意道:“現(xiàn)在不強制做婚檢了,哪還有人去做?不過是走走形式,收錢蓋章,有病也查不出,現(xiàn)在不強制了,誰還去花那個冤枉錢?”
劉軍卻嚴肅地說:“我不管別人怎么樣,我們是一定要婚檢的?!闭f完,輕蔑地瞥了我一眼。
聽了這話,我知道他是怕我有什么見不得人的臟病,羞愧地低下頭。剛才還滿臉笑容的我媽,也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再不說一句話。
婚檢那天,雖然我們特意照了幾張一寸照片。到了鎮(zhèn)衛(wèi)生院,這也是鎮(zhèn)上唯一的一家衛(wèi)生院。聽說我們是來婚檢的,負責婚檢的兩位醫(yī)生都感到驚訝。原來自從取消強制婚檢以來,我們是第一對來婚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