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慶重孝道,即便是天子,也不該容國丈帶病躺在百步梯下。
雖然病不一定是真的,但人已經(jīng)堂而皇之的躺在那兒了,假的也只能是真的。
天子?人去請,得到的??答卻是,不看唐府洗去冤屈,宋?爺子死不瞑目。
天子聞言氣不打一出來。
自前年老爺子晨練武槍摔?了后,御醫(yī)每日都要往宋府走一遭,專程去給?爺子請平安脈,如今不說老人家能蹦能跳,反正抄棍子打兒子的勁兒是有的。
朝?替孫輩要賞賜時還中氣十足的,這才半天不到,就要撒手人寰了?
呵!騙鬼呢!
“他就是仗?國丈的身份來欺朕!”
陳弗低眉順眼的立?,不敢應(yīng)承。
心里卻道,宋?爺子仗?國丈的身份壓迫不假,但那還不是因為您無數(shù)次的縱容所致,否則宋府也不敢順了?爺子的意抬著擔架入宮啊。
就在此時,外頭太監(jiān)來報,兩位殿下跪在了殿外。
“你瞧瞧,你瞧瞧,這一個個的混賬東西,只會來逼朕!”
天子在殿內(nèi)來回踱步,一手叉腰一手指?殿外,怒罵不已。
“這兩個白眼狼枉費了朕百般疼愛,還不如學了那張?頭子在府里喂幾只貓狗,都比他們有良心!”
“喂了吃的還能跟朕搖搖尾巴,哪會像這兩個東西慣會來氣朕!”
陳弗將頭垂的越發(fā)低了,他不敢瞧,也不敢聽。
但是,在府里喂了幾只貓狗的張?頭子,此時正跪在眾臣之首呢。
想到太子殿下的身體,陳弗幾番猶豫后,終是忍不住道:“皇?,太子殿下雙腿有舊疾,不宜久跪啊。”
天子聞言氣的更狠了,摔了寢殿中數(shù)盞琉璃,怒道:“讓他們跪!”
“沒良心的兔崽子,還敢拿傳位圣旨要挾朕,哼!他是覺得朕沒他這個兒子不行是嗎,啊?”
“你這就去告訴他,朕不是只有他一個兒子,他不想要這皇位有的是人要!”
“你再問問他是不是不想要那雙腿,不想要?子給他打斷!”
陳弗砰地跪在地上:“皇?!”
“怎么,連你也要背叛朕!”
陳弗閉了閉眼,天子這是怒到極致了,若他也不順著怕還得氣?去一次。
“奴才遵旨。”
陳弗起身走向殿外,他知道天子不?是一時氣話,那些話都是說給外頭兩位殿下聽的,他出去也只能勸勸,兩邊安撫罷了。
然他才剛走到一半,便聽身后傳來天子低沉的聲音。
“??來。”
陳弗一怔,忙轉(zhuǎn)身看去,卻見天子緩緩走向床榻。
背影滄桑,步履蹣跚,尊貴的黑色長袍在這一刻卻透著一種蕭瑟凄涼之氣。
陳弗抬袖抹去眼角的濕潤默不作聲的走到床前,輕輕喚了聲:“皇?。”
天子懶散的坐在腳踏上,心中的怒火發(fā)泄完后,只余下滿臉疲態(tài)。
陳弗低頭安靜的陪著天子,他知道就這般膠著下去也不是辦法。
皇后娘娘一聲不吭的送來了廢后詔書,至今未回宮,態(tài)度已很是明顯。
兩位殿下又如十年前一般跪在殿外,可這一次,與十年前已經(jīng)完全不一樣了。
十年前,所有證據(jù)皆指向唐太傅,加?王爺葬身于那場宮亂,天子怒火攻心,誰求??也不管用。
沒有洗脫唐扶之無罪的證據(jù),所有人只能眼睜睜的看?唐府滅門,萬幸的是,兩位殿下以死相逼保住了唐府九族,才沒有冤死更多的人。
而大概沒人會想到,唐府大小姐竟從那場災(zāi)難中存活了下來,且如今還?正言順成了太子妃殿下。
已是應(yīng)了出生時欽天監(jiān)那句鳳女降世。
可幾乎沒人知道,那鳳女降世后還有下半句。
天命鳳女,生來命運多舛,幾經(jīng)劫難方可修得正果。
天子那時便想,不管要經(jīng)歷何種磨難,最后總歸是能得正果的,天子擔心唐太傅會因此太?憂心,便沒將話說全。
所以傳到后頭,便只有一句天現(xiàn)祥潤,鳳女降世。
天子賜下一紙婚約不僅是為應(yīng)那前半句,也是為了后半句。
有了未來太子妃這個身份,怎樣也能為唐大小姐化去一些劫難,可誰能想到,那場災(zāi)難來的猝不及防,還經(jīng)了天子的手。
“你說,朕如今是不是孤家寡人。”
“站???話。”
陳弗剛彎下的雙腿僵住,而后緩緩立直,頷首恭敬道:“兩位殿下秉性純良,極有孝心,很是敬愛皇?。”
“就你會說些好聽的哄朕。”
天子哧道。
“奴才所言,句句屬實。”
天子哼了聲,久久沒再?口。
太陽許是被烏云覆蓋,寢殿內(nèi)也跟?陷入一片陰涼。
“你說,若是朕肯認了這錯,梓潼會原諒朕嗎。”
不知過了多久,天子突然喃喃道。
陳弗一驚:“皇?!”
“唐扶之這人啊,慣來會蠱惑人心,你瞧瞧這都十年過去了,還有這么些人搶著替他出頭。”
陳弗知道此時他不用開口,只管安靜的聽著便是。
“起初,朕是不信的,唐扶之這人不僅骨頭傲,眼光也毒,朕幾個兒子,只有太子能入他的眼,可他看不?,朕心里就不高興,朕的皇子豈有給臣子嫌棄的道理,?二到了?蒙的年紀后,朕就將人直接送到了唐府,原想著人都進府了,他還敢抗旨不成。”
“哼,可他倒好,竟讓那小丫頭去梓潼處告狀,朕只得讓人把?二接了??來。”
說到此處,天子嘆了口氣。
“你說,他要是當初收了?二這個學生,?二是不是就不會走入歧途。”
憶起往事,陳弗緊繃的心神也微微放松。
“唐太傅正直清傲,如松如竹,二皇子若能...”
話未完,陳弗便突然住了嘴,砰地跪下。
“奴才口誤,皇?贖罪。”
唐府還未平反,不能稱之為唐太傅,且他這種時候夸贊唐扶之,那不就是變相的說天子判了一樁冤案么。
天子嗤笑一聲,無力的擺擺手:“連你也知道唐扶之是個君子,可偏偏那時,朕被恨意怒火蒙了心智。”
“朕原是有意保他的,可謀逆,通敵,加?胞弟死在那場宮亂,這一切都發(fā)生的太快,將朕逼得別無選擇。”
“那時候,也如現(xiàn)在一般證據(jù)齊全,任誰也找不出半點破綻。”
天子重重嘆了口氣。
“之后的那些年,朕也夢到過唐扶之,他脖子?滴著血,提?自己的人頭質(zhì)問朕為什么不相信他。”
“可信任這個東西在鐵證面前,一文不值。”
“這些年來,朕有意忘卻那樁案子,直到今日唐家那丫頭出現(xiàn)在大殿,朕才知道原來朕的心中也是存了疑的。”
“自唐府一案后,朕便暗中在朝中大臣的私印上做?手腳,所以秦安的私印,朕一眼便辯出了真假,當看到那半封信時朕就明白了,當年那些所謂的鐵證都是假的,朕的確是冤枉了唐扶之,也不怪他死不瞑目,提?人頭托夢來質(zhì)問朕。”
“呵...唐扶之若泉下有知,看見朕今日這般處境,應(yīng)是開懷極了。”
“皇?。”
陳弗抬起頭,擔憂喚了聲。
“也罷,朕如今也算是四面楚歌了。”
天子起身,緩緩走至案前,盯著筆墨瞧了許久才又道。M.
“讓他們都回去吧。”
“皇?。”
陳弗知道天子這是做了決定了,面露不忍。
“去吧。”
天子揮揮手,淡淡道。
“朕等你??來給朕磨墨。”
“是。”
陳弗嗓音微啞,帶著些哽咽,出殿門前用袖子抹了抹眼角,整理好儀容才出殿宣天子旨意。
次日,天子為唐府平反,唐扶之恢復(fù)太傅之職,唐府大門上封了十年的封條終是被解開。
這場十年前的慘案,終是在這年的深秋得到了平反。
與此同時,天子下罪己召,禪位詔書也一并下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