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討飯的居然還是個神經(jīng)病！
    保安隊長氣得火冒三丈，將那張紙揉成一團，直接丟開，伸手指著衛(wèi)西：“媽的，敢耍老子。”
    衛(wèi)西看著滾到自己腳邊微微晃動的那團紙，伸出一根手指撓了撓耳后。又搞錯了？
    此時一旁站崗的一個小保安匆匆跑來，目光在衛(wèi)西臉上狐疑地停留了一會兒，拉住自家領(lǐng)導(dǎo)：“吳隊吳隊，算了，我禮拜五的時候見過他，這人確實買了票的，放他過去吧。”
    保安隊長一把甩開下屬：“你他媽放屁，你禮拜五見他，今天都禮拜三了，他一上山上六天，上去干嘛？自殺啊？”
    小保安這么一聽，也被問得答不出話，更何況這年輕人雖然長得顯眼，可記憶里對方那天似乎也沒穿成這樣。
    “行了你閉嘴。”隊長見下屬不說話了，便冷笑一聲。他最近家里不順，卻還得照常上班，景區(qū)里人多事雜，本來就非常煩躁，正愁沒有可發(fā)泄的渠道。穿著光鮮的旅客他不敢惹，碰上個小要飯的還有什么可怕的？
    小保安遲疑道：“還是讓他報身份證號查一查……”
    “滾開！”隊長一把推開他，抬手指著衛(wèi)西，“出來！沒有票就交完三百塊錢罰款再走！”
    衛(wèi)西盯著他的手指，又轉(zhuǎn)到對方臉上，緩緩搖頭：“我沒錢。”
    他眼神幽深，保安隊長一觸之下，竟生出幾分瑟縮。意識到這一點后他更加生氣了，手上的防暴棍敲了敲地面，目露兇光道：“那你就別想走了。”
    衛(wèi)西盯著滿臉怒容的中年男人，挑起眉頭。這人面皮偏黑，又不見血色，雙眼下方掛著青黑色的眼袋，眉頭稀疏又眼泛三白，目露兇光，是典型肝火旺盛的面相。這也就罷了，偏偏他還印堂凹陷，耳后見腮，風臉清須，代表心思狹隘，反復(fù)無常。眉心有掛有懸針，固執(zhí)己見，陰沉急躁。眼尾夫妻宮黯淡，在家庭里估計也一言不合就動手。這樣的人，發(fā)起脾氣是講不通道理的，不過剛好衛(wèi)西也不怎么精通講道理。
    那就打一頓好了。
    衛(wèi)西有點高興，這可不是自己主動惹事，衛(wèi)得道知道了也沒話可講的。
    然而他要走出隊伍時，一旁卻忽然有人嘆氣：“等等。”
    衛(wèi)西轉(zhuǎn)頭看去，出聲的是排在他身后一個弱柳扶風的中年女人。這女人長得很美，面色卻很灰暗，眉目憂愁，身體似乎很虛弱，她的丈夫在背后很小心地攬著她。
    那女人看到氣勢洶洶的保安隊長手中的棍子，又掃了眼瘦弱到似乎不堪一擊的衛(wèi)西，有些不忍地說道：“門票搞丟的人又不是沒有，剛才那么多個都放過去了，怎么偏偏只說他逃票呢？更何況這山里哪有可以逃票的地方？”
    她這話一問，保安隊長頓時也有些氣弱，他在這工作多年，對鳳陽山能不能逃票這件事當然心知肚明——鳳陽山陡峭崎嶇，雖然前方通往車水馬龍的大都市，可景區(qū)后方綿延的山脈，可都是未經(jīng)人工開發(fā)的原始森林。能夠進入景區(qū)的路唯有大門一條而已，后頭那些邪門的森林，從前開發(fā)部門派出的好幾隊專業(yè)勘探人員都難以全身而退，普通驢友想要通過顯然是無稽之談，更何況是眼前這個弱雞崽兒似的小要飯。他用此名目教訓對方，也不過是借題發(fā)揮而已。
    心思被直接戳破，他有點惱怒。不過說話的女人雖然羸弱不堪，衣著卻很講究，她身后的丈夫也是通身氣度，讓人不敢得罪。他只好漲紅了臉嘴硬：“能不能逃票我怎么知道，你得問他啊！反正景區(qū)規(guī)定了，沒有票就是可以罰款，不交三百塊我不放人，你投訴到旅游局去我也不怕的。”
    衛(wèi)西聞言老老實實地挽起袖子朝他走去：“我沒有錢。”
    那說話的女人看見他細細白白，瘦得跟柴禾似的手腕，急忙抬手攔住，又被保安隊長耍賴的話語氣到，急喘了好幾口。
    她丈夫立刻關(guān)切地握住她肩膀，女人拍拍丈夫的手背，示意自己沒事，又對衛(wèi)西道：“你不用出去。”
    衛(wèi)西疑惑地看著她，不是打一架就能走了嗎？
    女人卻對保安隊長說：“罰款我替他交總可以吧？”
    保安隊長打量她手指上閃閃發(fā)光的戒指和手腕上的鉆表，臉色變了變，不情不愿地回答：“你愿意給錢有什么不可以的？”
    女人就冷著臉掏出錢包，抽出三張紙幣拍在扶手上，推了衛(wèi)西一把：“走吧。”
    衛(wèi)西此時終于明白對方是在幫助自己了，后背貼上對方的手，他竟也沒有本能地生出警惕，只是疑惑地看著對方似有怒色的面孔。
    這女人氣質(zhì)清貴，雙耳帶珠，樂善好施，但細一看，竟是個愁緒纏生的面相。
    對上她溫和的目光，衛(wèi)西想要打斗的興致不知為什么就減弱許多，因此沉默片刻后，只是回頭朝拿了錢后神色訕訕的中年男人道：“你要妻離子散，倒大霉了。”
    這人眼尾的夫妻宮黯淡得即將熄滅，一路牽連到額頭的子嗣緣，只些許變動，陰鷙暴躁的眉眼就變成了孤苦終老，無人贍養(yǎng)的面相。
    保安隊長聽到后登時雙眉倒豎，女人趕緊將衛(wèi)西給拽走，離開景區(qū)后才沒好氣地教訓道：“你還挑事，就你這小身板，上去不夠人家一棍子打的。”
    罵完后卻又從錢包里掏出兩百塊錢，上下看了圈衛(wèi)西的破衣服，似乎覺得無從下手，最后嘆了口氣塞進了他的背簍。
    她說：“一分錢沒帶也敢出來玩，現(xiàn)在的小孩真是越來越?jīng)]數(shù)了。”
    衛(wèi)西被教訓了也不生氣，他奇怪地想，外面的女人為什么總是白送自己東西呢？
    先是好吃的打糕，后又是錢。
    他思緒忽然一頓，駭然地抬起頭，一頭大約兩人長的野獸正從前方驅(qū)馳而來。它通體漆黑，雙目圓睜，低聲吼叫著，滿臉兇相。
    衛(wèi)西抬手就要打，野獸卻忽然停下了，從里頭鉆出來個年輕男人，上前打招呼：“林總，林太太，回去了嗎？”
    這野獸居然是被人驅(qū)使的！
    那女人，大概就是林太太了，溫柔地朝來人頷首，然后朝著衛(wèi)西告別：“車來了，我們走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她話音落地，卻被衛(wèi)西抬手攔住，衛(wèi)西看了看車，又看了看她的額頭：“不要上去。”
    林太太愣了下：“怎么？”
    她身邊從始至終沒搭理過衛(wèi)西的丈夫見狀也皺起眉頭：“你想干什么？”
    衛(wèi)西沒理他，只是看著林太太問：“你家中近來，可是瑣事纏身，諸多不順，導(dǎo)致你身體也每況愈下，精神不振？”
    林太太臉色頓時一變，她看了眼衛(wèi)西身上那件破破爛爛的道士袍，態(tài)度立刻緊張起來，小心翼翼地問：“你、您怎么知道的？”
    因為這對夫婦頭頂都黑得發(fā)亮，跟衛(wèi)西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一樣，是烏云罩頂立馬要大難臨頭的倒霉相。這樣的倒霉相在那個剛剛從叫“車”的野獸上下來的年輕男人身上也有。
    衛(wèi)西正要解釋，林太太的丈夫卻已經(jīng)皺著眉頭打開了車門，將妻子二話不說地扶進了車里：“走了走了走了。”
    林太太：“……林瀚洋我話還沒說完呢，你干嘛？”
    林先生一陣無語。他一向不相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可架不住家里的女人們愿意相信。加上家里這些年確實不順，妻子始終懷不上孩子又體弱多病不說，最近公司也開始走背字。雖然在他看來這不過是正常的身體不好和市場經(jīng)濟變動，可母親不知道從哪里查的，非說這是老家的祖宅出了問題。以至于在黃金周將他們夫婦倆千里迢迢召喚回這座小城，又是燒香拜佛又是捐款消災(zāi)，還請了一堆“大師”說要擇日做法，今天更是安排他倆到鳳陽山上這座據(jù)說非常靈驗的山神廟祈福。
    林瀚洋這些天陪著虛弱的妻子往返奔波，又在祖宅里看了不知多少故弄玄虛的“大師”，現(xiàn)在一聽這些就頭痛。
    衛(wèi)西察覺到他的警惕，面無表情地歪了歪頭，就見林太太在關(guān)上門后急切地搖下車窗，要跟自己說話。
    林先生想來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勸告了，衛(wèi)西在打暈他然后搶走林太太這個選擇前猶豫了片刻，在看清林太太那虛弱得好像經(jīng)不住任何驚嚇的身體后還是打消了念頭。帶出來的符紙在山上時已經(jīng)給了那個賣打糕的女人，他想了想，扯下一片衣袖，在布料上比劃了兩下，遞給了林太太。
    正因為打不開門而著急的林太太一臉茫然地接下：“？？？”
    衛(wèi)西指了指籃子里林太太方才塞進的錢：“就當是這筆錢的報酬。”
    這下別說是林太太了，就連坐到了妻子身邊的林先生都跟著一臉懵逼，他探頭掃了眼籃里孤苦伶仃的兩張百元大鈔，心想這套路不太對啊。
    不過甭管怎么說，能脫身就是好事兒，他現(xiàn)在實在不想聽到任何有關(guān)封建迷信的話題了。
    女人啊——唉，就是頭發(fā)長見識短，這都相信。
    臨出發(fā)的時候，車身忽然猛震了一下，林先生嚇了一跳，立刻扶住妻子，問司機道：“怎么回事？”
    司機看了眼后視鏡，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異常，撓了撓頭道：“沒事，可能是路面的石頭崩開了。”
    深黑色的轎車緩緩朝公路開去，景區(qū)道路上的行人避讓時偶然回首，都一臉奇怪地讓自己同伴回頭：“你看那輛卡宴，尾燈怎么不見了？”
    衛(wèi)西目送林太太離開，然后開始端詳自己手中剛剛從那頭野獸身上掰走的“眼睛”。這野獸果真強悍，受此重傷竟然還能若無其事地行走。
    他將這枚眼睛遞到嘴邊咬了一口，仔細嚼了嚼，立刻皺起眉頭，目光變得很嫌棄。
    寡淡無味，韌勁太足，沒有打糕味道好。
    算了，湊合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