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夏天的雨說來便來，上午還是艷陽高照，下午大雨傾盆，樹木被雨水打濕，葉子像是洗滌過似的，綠得發亮。

　　撕心裂肺鳴叫了許久的蟬，這會兒也消停下來，雨水砸在玻璃窗上，聲音莫名讓人煩躁。

　　周漾不太喜歡雨天，她小的時候左腿骨折過，一到陰雨天膝蓋那里便窸窸窣窣得疼。
　　不至于無法忍受，但會讓人無端生厭。心情不好的時候，總要做些什么。

　　她拿出筆，做完了數學卷子，心情還是不算太好，她又從書包里找出新買的折紙，折了幾顆星星。

　　這是她很早之前養成的習慣，心情煩悶的時候便折星星，她會把折好的星星放到罐子里儲存起來，家里柜子上已經放了好幾罐了，都是她這些年折的。

　　折到一半，林麥興匆匆走進來，水都沒顧上喝，拉著周漾的手，往外走。

　　周漾把折紙塞桌肚里，“麥子，你拉我去做什么？”

　　林麥做了個噓聲的動作，“別問，跟我來。”

　　周漾看著她神神秘秘的樣子，抿唇噤聲，出教室門的時候，和宋昭碰上，宋昭挑高眉，樂呵道：“干嘛去？”

　　林麥白了他一眼，“要你管，趕快讓開。”

　　宋昭被罵慣了，一節課不罵渾身不得勁，擋著不讓她們走，“小周周去干嘛？”

　　“誒你這人煩不煩啊。”林麥伸手去推他，“快點起開。”

　　不得不說林麥手勁是真的大，宋昭一個踉蹌，差點摔了，站穩后戳著手指要和林麥理論，還沒說，林麥拉著周漾走了。

　　宋昭：“……”

　　周漾就這點好，性子乖巧，不讓問她當真一句不問，由著林麥把她拉上了四樓，遠遠便聽到了談話聲。

　　聲音很熟悉，是常皓的。

　　周漾一臉疑惑：“這是？”
　　林麥剛要解釋，口袋里的手機震了下，她拿出，指了指，示意要先回電話。

　　周漾輕點下頭。
　　林麥拿著手機下了樓。

　　談話聲還在繼續，確切的說是罵人的聲音還在繼續，“那天為什么那么晚回來？我有沒有說過，不要讓我等。”
　　“還有，上午給你打了好幾通電話，為什么不接？”
　　“常皓你翅膀硬了是吧，不把你老子看在眼里了。”

　　說著，常樹林伸出手，即將碰觸上常皓時，兩人視線撞上，少年眼神犀利，常樹林手倏地頓在那，手指動了動，又收回。

　　“行，你有骨氣是不是，下個月生活費自己想辦法。”
　　“那是我媽留給我的錢。”

　　烏云滾滾而來，外面的天色更暗了，雨聲混雜著風聲，擾得人壓抑。長廊里沒燈，很暗，唯一的亮光，是偶爾浮現的閃電。
　　少年背對著玻璃窗，臉色越發晦暗不明。

　　“你媽的錢就是我的錢，我說不給就是不給。”
　　“是我媽的。”

　　常皓冷聲道：“你無權決定。”

　　“你——”常樹林在公司里作威作福慣了，加上家里也有人哄著，脾氣一天比一天大，也越發看常皓不順眼，這會兒聽到他懟人的話，氣不打一處來，抬手作勢要打他。
　　“我看你就是找打！”

　　“你敢。”十六七歲的少年身形比常樹林還高，眉眼間透著不屬于這個年紀的陰戾，似乎他真敢動手，他便會做什么。

　　閃電亮起，映出少年的側顏，下頜線緊繃，漆黑的眸子里似乎翻滾著什么，臉色比之前還難看，唇用力抿著，給人一種“蓄勢待發”的緊迫感，又或者像是爆發前的寧靜，只是在等待某個一觸即發的點。

　　這是常樹林第二次看到他這副神情，第一次是他再婚領證那晚，兩人發生爭執時。

　　說不慌是假，他微微向后退了退，但不服輸的個性還是讓他說出了更刻薄的話。

　　“怎么？你還要打你老子不行。”他指著自己的頭說，“來來來，朝這打，回頭讓你們同學老師看看，品學兼優的優等生，是怎么實施暴力的，我看將來哪個大學敢要你。”

　　周漾小心翼翼看過去，少年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攥緊再攥緊。

　　不行。
　　不能打。

　　想法冒出時，先一步有了動作，恍惚間她看到了一個身影，急中生智道：“周主任，您來了。”

　　少女清脆的聲音悠悠傳來，在長廊里漾開，伴著風雨傳遞到常樹林和常皓耳中。

　　常樹林在外人眼里一直是好爸爸形象，在學校領導眼里是優質的企業家，人到了中年，最需要顧及的就是臉面。
　　兒子可以不要，臉不能不要。

　　他左右瞧瞧，隱約聽到腳步聲，立馬變了臉，理了理西裝外套，做出一副慈父的樣子。

　　“行，你好好上課吧，以后咱們再談。”

　　周藏見是周漾，噙笑問：“有事啊？”
　　周漾說：“聽說您之前寫了本個人隨記，我能看看嗎？”

　　好苗子就是好苗子，太招人待見了，周藏那把珍藏品放在辦公室里，辦公室在五樓，他說：“好啊。”

　　只顧著開心忘了問，周漾為什么在這？

　　上樓的時候，朝四樓長廊瞥了一眼，正好看到兩道聲音，他挑眉問：“誰在那？”
　　常樹林邊走邊笑著應了聲：“周主任，是我，常樹林。”

　　“哦，常總啊。”周藏走過去，仰起下巴朝后看了眼，“常皓也在呀。”

　　常樹林噙笑說：“和孩子談了點事。”

　　話音剛落，預備鈴聲響起，周漾說：“周主任要上課了，要不我下次再去您辦公室拿。”

　　“行，”周藏笑問，“常總你和常皓談完了嗎？”

　　“談完了。”
　　“那行，讓他去上課吧。”

　　常皓沒動，周漾急走幾步，站定在他面前，“常皓，下節英語課，馬老師讓咱們去搬練習冊。”

　　常皓看著她，凝視的時間有些長。周藏和常樹林說了幾句客套話后，朝這邊看過來，倒是沒催。

　　周漾又道：“行嗎？”

　　少年垂在身側的手指慢慢舒展開，臉色漸漸舒緩，黑眸里隱約閃過什么。
　　久久后。
　　輕點頭，“嗯。”

　　周漾長吁一口氣，還好。

　　周漾沒騙人，馬艷確實是讓搬英語練習冊，只不過最初她打算自己搬的。

　　長廊被雨水打濕了，流淌到四周都是，不小心踩上就是一個鞋印子，她邊走邊避著水，還是不小心踩上了，下意識挪腳的時候，和身側的人撞上。

　　“對、對不起。”周漾退開，垂眸道歉。

　　常皓眸光落在她臉上，看著她隱隱泛紅的臉，還有輕顫的眼睫，張嘴要說什么，突然看見她腳即將踩上雨水，伸手一拉，把人拉到了身前。
　　眼里的冷意漸漸被取代。

　　雷聲轟然而至，接著是閃電，映得長廊纖毫畢現，周漾忽略了胳膊上炙熱的手溫，緩緩抬起頭。
　　“你心情好點了嗎？”

　　閃電消失，長廊恢復如初，只剩昏黃的廊燈，照得四周氤氳一片，像是有朦朧的霧氣。

　　然后，她聽到他說：

　　“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