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曾無數次去過纏山,密林處每一條小路他都走過,雖然明知連警方都束手無策的事他做也不會有結果,但為了讓趙云今安心,他還是義無反顧,每周一次去纏山深處找線索。</br> 哪怕在分手以后,他也時不時去山里轉轉。</br> 原本以為趙云今父母失蹤的案件這輩子只能成為懸案,但沒想到有一天還能發現新的線索。</br> “這塊玉是專門找工匠打磨的,世界上沒有第二塊。”趙云今看似平靜,但指甲卻幾乎扣進皮肉里,“烏玉媚和我父母的失蹤有關,纏山……”</br> 她喃喃道:“小東山也在纏山,十五年前已經建成了。”</br> 江易擔心她做出什么過激的事,但趙云今卻將情緒控制住了,她只是回頭,隔著深長的走廊朝烏玉媚的窗戶里看了一眼。</br> 江易握住她的手,那柔軟的手掌和她此刻的表情一樣,泛著透骨的冰涼。</br> ……</br> 于水生從臥室走出來,明顯也是才睡醒,他問:“阿易剛才來過了?我聽到他聲音了。”</br> 烏玉媚坐在梳妝臺前,兩肩單薄清瘦,光看背影就有種讓人心疼的柔弱,她嗯了聲:“可是金富源還沒聯系上。”</br> “我前些日子說了他幾句,興許情緒不好,正找地方喝酒玩女人呢。”</br> “那也不該連我的電話都不接。”烏玉媚蹙眉,“阿九,我昨晚做了個夢,意頭很不好,我夢見你養了條毒蛇,平日看著安靜乖巧,但等它冬眠醒來后就把我們都給咬了。”</br> “你總胡思亂想。”于水生從抽屜里抽了柱香,“要真不安心,我幫你拜拜菩薩。”</br> 烏玉媚:“不是胡思亂想,你知道金富源走之前跟我說了什么嗎?我想起他的話來就后背發涼。兩年前你手下有個叫宋軍的得了艾滋,被你拿錢打發走了,這事你還記得嗎?”</br> 于水生點頭,又聽她說:“金富源跟我說,宋軍在女人方面一直是個還算老實的,之前體檢都沒出過事,他得艾滋很可能是因為在油燈街嫖.娼,而那陣子帶他去嫖的人就是江易。他私下打聽過,宋軍在油燈街找的是一個固定的女人,叫沈佳燕,那女人也是艾滋病毒攜帶者,但她好像知道自己有病,已經好久沒開過張了,既然不開張,當初又為什么要接待宋軍?”</br> “這能說明什么?”于水生不解,“小姐帶病是常事,這誰能預料?江易他媽當年也是得梅毒死的。”</br> 烏玉媚搖搖頭:“不止宋軍,阿志之所以出事也是江易帶他去的賭場,要不是江易在他面前耍牌,他又怎么會對玩牌感興趣?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韓巴好端端的為什么要綁架霍明蕓,金富源走前跟我說,韓巴在出事前一天晚上和江易喝過酒,現在就連金富源都是去找了江易后才失蹤的,這已經不是巧合了。”</br> 于水生:“金富源嘴里的話不可靠,他和阿易不對付,平時也沒少在我面前排擠他。要照他這么說,江易一個人干掉了他們所有人,他得有多大的心機和能耐?我養江易這些年再清楚不過,他看起來冷漠,但是個心腸善的,不會無緣無故去害人。”</br> “就是因為你一直袒護江易,金富源才逼不得已來把這些話告訴我,你想想,一個人出事可以說是意外,但所有人都在和江易接觸后出事,這還是意外嗎?”</br> “可江易和他們無冤無仇,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于水生臉色也凝重起來,低聲說,“娟娟,我不是質疑你,只是江易沒有這樣做的理由,金富源也只是猜猜而已,他并沒有證據證明是江易干的。”</br> 烏玉媚不說話了,她點了柱香,雙手合十,站在桌邊拜菩薩。</br> 過了好一會兒,于水生上來哄她:“我和你在一起這么多年,什么風浪沒經歷過,別因為這種小事生氣了。你要是懷疑江易,我找人去查查他就是了,可是這要從哪查起?”</br> 烏玉媚這才緩緩地睜開眼:“既然死得死殘得殘,那就從油燈街那個小姐身上查吧。沈佳燕,這名字我總覺得在哪兒聽過。”</br> *</br> 江易進小東山有段日子了,但霍璋并沒給他安排什么像樣的工作,每天在行政樓喝茶看報,是個擺設。</br> 空閑時間江易會在園區里轉轉,可園區占地實在太大,沒有代步車很難走完。</br> 小東山的全名是辰嵩藥業小東山藥物研發與生產基地,位于纏山深處,當初和政府買下這塊地皮動了點關系,拿價很低,且四周沒有任何工廠和住戶,是個很安靜的地方。由于路途遙遠,公司擔心員工每日上班不便,因此在園區內還設有家屬住宅區、休閑區、超市和小型醫院。</br> 小東山從園區規劃來看一共分為東西南北四個區,其中東區是行政區與家屬休閑區,西區是藥物研發區,最大的南區是藥物生產區,而離其他三區最遠,中間還隔著一座山頭的北區平時則少有人能進去,據說那里是高精尖藥物研發區,能出入的都是辰嵩藥業重金聘請來的科研人才和管理人員。</br> 江易在辦公室看了會西河日報,起身站在窗口朝外看。</br> 下午六點,夕陽正籠罩著纏山,小東山所有的建筑被那余暉打上了一層蒙蒙的亮色,看上去柔和又神秘。當初烏玉媚三天內搬離小東山,帶走的不僅是她的親信,就連普通員工也一個不留,通通遣散了,因此現在的小東山在霍璋手里還沒有進入正軌,人員配備全都不齊。</br> 但這樣空蕩的園區卻正適合江易搜尋,這段日子他查了很多地方,當初林清執只給他留了六位數字,卻沒說這是什么,但江易知道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不然絕不可能讓他在生命最后時刻拼死也要把信息傳遞出去。</br> 六位數字,看起來像密碼,但小東山太大了,幾百棟樓,上萬個房間,如果真是什么保險柜的密碼,那單在茫茫的小東山里找出那個柜子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按理說林清執既然給了這個數字,就一定是別人能夠破解的,如果單是密碼卻沒有任何關于密碼柜本身的頭緒,那這條線索相當于是廢的,以他的謹慎,一定不會出這樣的差錯。</br> 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個密碼并不是用開柜子的,而是以某種方式加密過的數字,這六個數字背后一定有別的含義。</br> 等到太陽完全落入山后,保安上樓清人:“你還不走嗎?”</br> 小東山里各處的燈火已經寂滅,廠房至今沒有動工,因此一到晚上,這里就靜悄悄一片,除了山里蟲聲鳴鳴,連個人氣兒都沒有。</br> 保安拉上卷簾門,見江易在樓前抽煙,過去跟他搭話:“你住東區嗎?”</br> 江易搖頭,遞給他一根煙,保安接過,嘆了口氣:“我半個月前才進來的,雖然平時不能下山,但工資高包吃包住,還可以拖家帶口一起來,我來之前就想,這么好的工作哪里找啊,來了以后才發現完全不是那么回事。”</br> “這園區大,工作起來是挺累的。”</br> 保安擺擺手:“累倒是不累,這也不只我一個保安,主要北區那個地兒,你是不知道……”</br> 他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我們一晚上八個保安值班,工作就是去查樓,別的地方還好說,但北區那地方太陰森了,一去那我就手腳冒汗,后背發涼,總覺得溫度比其他三區低上五六度不止。”</br> 江易說:“山里的夜本來就涼,北區海拔高,氣溫低也正常。”</br> “不是那種冷。”保安復雜地說,“是從心底里往上躥的涼,我就去過一次,檢查到一半就跑回來了,我同事去那查過夜,都說那地兒陰森得緊,有幾個身體不好的回來直接高燒了。兄弟,你在這做多久了,對那片地兒了解多少啊?我們都私下里傳,北區那兒以前說不準是片墳場子,不然哪來那么大陰氣啊?”</br> “我也才來不久,對北區不了解。”江易打量那保安的神色,掐滅了指尖的煙,“但我今天不急著走,你如果害怕,我可以陪你去看看。”</br> 保鏢一怔,隨即千恩萬謝請他一起上了巡邏電瓶車。m.</br> *</br> 江易夜深才回到家,路過苗苗面包房時順道進去買了一個巧克力面包。</br> 下午離開烏宅后他要送趙云今回家,趙云今卻讓他把自己送回了油燈街休息,大半天沒見,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經緩過來了。</br> 他進門時屋里沒開燈,趙云今背對著他蜷縮在床上,聽見關門聲才動了動。</br> 江易打開燈,一室明亮。</br> 趙云今翻了個身,剛剛睡醒,正瞇著眼。看著她那模樣,總讓江易有種時間倒流的錯覺,但身邊種種一切又都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現在已經是物是人非的幾年之后了。趙云今之所以躺在這,是她那捉摸不透的性子發作,口口聲聲寂寞要他陪,而不是兩人已重歸于好了。</br> “吃飯了嗎?”</br> “在等你。”</br> “我不餓。”江易把面包遞過去。</br> 趙云今笑了:“你還記得我喜歡吃這個。”</br> 昨夜金富源留在這的痕跡已經全然消失了,趙云今沒有問江易將他帶到了哪里,那仿佛是兩人間心照不宣的秘密。她慢條斯理吃著面包,江易則進浴室洗澡,他肩膀傷口不能碰水,只能用毛巾擦拭。趙云今赤腳下了床,輕輕推開浴室的門。</br> 她身上穿的是江易的T恤,寬松地遮到腿根。</br> 江易半邊身子浸在浴室的水汽里,靜靜看著她。</br> 趙云今笑笑:“我幫你吧。”</br> 說是幫,幫著幫著卻滾到了床上。</br> 兩堆旱柴,遇點火星就燃燒,想要用好這寂靜夜里的分分秒秒,一刻都舍不得浪費掉。</br> 趙云今今晚很不正常,她一直抱著江易,哪怕事畢也不撒手,微微蜷縮倚在他胸口。換成以往,她早嫌汗液粘膩去洗澡了,又或是賢者一般一個人側身躺著。今夜的趙云今像只需要被人照顧的貓,而江易知道她這樣情緒的源頭,一定是白天在烏玉媚身上見到的那塊翡翠。</br> “你還記得當年在橋邊那老頭給我們算的命嗎?”趙云今聲音低低的,“他說我好事多磨,不過最終會得償所愿,可我卻覺得自己現在一無所有,沒有父母,沒有哥哥——”</br> 她頓了頓:“——甚至沒有自我。當初去霍璋身邊只是為了弄明白林清執的死因,可越向下查越覺得霍家是一個無底的深淵,它可能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毀掉了我全部的生活。”</br> 相識這些年來,趙云今從未在人前示弱過,哪怕只有一刻。但此刻的她卻像一個透明易碎的水晶娃娃,流露出江易從沒見過的軟弱模樣,幾乎把他的心都弄碎掉了。</br> 江易說:“你還有我。”</br> 趙云今沒再說話,過了很久,她又恢復回了從前的模樣,坐起來去拿床頭柜上放著的藥。藥是昨夜她拎來的,她絕口不提剛才的事了,撕開包裝淡淡地說:“這是我從靜汶姐那拿來的,對你傷口恢復有好處,我幫你上藥。”</br> “趙云今。”江易攥住她的手,沒準她躲。</br> 他直視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我說,你還有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