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曙光燦爛,可在江易眼里和黑夜沒什么兩樣,他剛從醫院沖完眼睛回來,眼球還有些輕微的灼燒感,上面纏著一層白紗布不能見光。醫生開了藥水叮囑他天天滴眼,大概兩三天后就可以視物了。</br> 一夜沒睡,他正準備上床休息,敲門聲響起。</br> 來人是林清執,他手里拎著早飯和水果。</br> “你怎么知道我住這?”</br> “上次斗毆進局子的時候留了家庭地址,你忘了?”林清執扶他坐到桌邊,“醫生建議你住院休養,一切費用警局承擔,為什么要回來?”</br> 江易說:“住不習慣。”</br> 林清執今天沒穿警服,一身日常休閑衫,他也不客氣,端起水壺給自己倒了杯水:“昨晚的大概經過我已經了解了,來找你是問問具體細節。關于賀豐寶放你一個人進油燈街的事我已經嚴肅批評過他了,他這人就這樣,做事不計后果,但他已經意識自己昨晚的行為非常欠妥了,這是他寫給你的檢討書……哦,忘了你現在看不見,我念給你聽。”</br> “檢討書,2014年11月25日晚,我在偵破一起社會影響惡劣的案件中犯了十分嚴重的思想錯誤……”</br> “我看見犯人的臉了。”江易打斷他。</br> 江易昨晚什么都沒對警察說,因此林清執所知的也只是抓捕失敗,還以為這次行動是做了無用功,他聽到這話精神一震:“你看見了?”</br> “男人,平頭,四十歲左右,身高較矮,一米六五左右,鼻尖左邊有一顆很大的黑痣,除此之外長相并不特別,但是讓我再看一次,我一定能認出來。”江易想了想,“還有,他手上的繭子很厚,所從事的工作應該是體力勞動。他承認香中女生襲擊案是他的手筆,但不承認韓小禾等人的失蹤和他有關。”</br> “那跟蹤云今呢?”</br> 江易停頓一下,模棱兩可地說:“應該也是他做的。”</br> “他不承認不代表沒有做過,香中襲擊案的女孩們都沒有受到實質性傷害,就算判刑也不會過重,但韓小禾他們的案件性質就不一樣了,過去這么久還沒音訊,生還幾率非常低。”林清執撫了撫額頭,“這事怪我,如果昨晚我在場就好了,說不定能抓到他。”</br> “賀豐寶沒做錯。”江易冷靜地說,“當時的條件下他做出的決定就是最優的,油燈街路窄車少,如果真的開車進來或派警察在后面保護我,以犯人的警惕程度根本就不會出現。事發后他們也第一時間趕到了,就算你在場也一樣,改變不了什么。”</br> “還有,我認為那人沒有撒謊,他確實不是綁架學生的人。”</br> 林清執:“就因為他說那是他第一次進油燈街嗎?一個人綁架七個學生確實有困難,但也不是沒有可能。那天學生們是進油燈街找犯人,如果他們中途分開搜尋,然后被他一一用乙醚手帕迷暈后帶走呢?”</br> “我眼睛不能視物后他想撿刀捅我,但猶豫了半天沒膽子下手,最后棄刀跑了,這很符合他迷暈女生又不敢進行實質性傷害的慫包人設,但如果說韓小禾一行人是他綁走的那就矛盾了,以他當時表現出的那種膽量做不出這樣的事。”江易淡淡分析道,“中途我捅了他兩刀,就是為了恐嚇他逼問答案,芝麻大的膽子在那樣的情況下都不承認跟自己有關,我覺得不是他干的。”</br> 林清執陷入了沉思,但還不忘打開早飯推到江易面前:“你先吃飯。”</br> 江易房間幾天沒收拾過,屋里凌亂不堪,桌上吃剩的飯盒、飲料瓶丟得到處都是。林清執隨手理了下,打算一會帶出去扔掉,他正清理著垃圾,忽然看見桌角的紙抽下面壓了幾個揉成球的紙質小票。</br> 他拆開來看,眼神變了變,看向江易。</br> 少年眼上的紗布厚實,看不見林清執在做什么,他拿勺子喝了口粥:“兩起案子間隔不長,失蹤者都是學生,西河一中的學生又是因為尋找犯人進油燈街才出事的,乍一看似乎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但我始終覺得這是兩起案子。學生們進油燈街只是一時興起,失蹤會不會也是小概率的偶然事件,比如目擊了發生在街內的一些事情,被人出于防止秘密外泄的考慮帶走。油燈街龍蛇混雜,這不是沒有可能。”</br> “警方考慮過這一點,但如果是目睹了犯罪分子的犯案現場,與其費勁力氣將他們帶走,原地滅口不是更快嗎?”林清執順著往下捋。</br> “可警察搜遍整個油燈街都沒有發現尸體和血跡,不是嗎?所以還有另一種可能。”江易的眉微不可察地皺了下,“對兇手而言,比起當場滅口,把人帶走更加方便,或者說把人帶走對他而言價值更大。而同時要把七個人帶走,最小也需要一輛中型的貨運面包車。”</br> 林清執:“油燈街大部分路口監控缺失,就目前能查到的結果來看,并沒有這樣的車子。”</br> 江易提醒:“找不找得到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樣的運貨車來油燈街做什么?運家具?運貨物?如果是普通運貨,那和學生無冤無仇為什么要下毒手?販.毒提貨?就我所知,油燈街雖然有人嗑藥吸.毒,但這里性.服務業繁榮,警察時不時就會來掃一下,從沒聽過毒販敢在這里接頭。”</br> 論起對油燈街的了解,沒人會比江易更熟。</br> “殺人運尸。”林清執沉默片刻,沉聲說。</br> 江易的臉轉向他,雖然沒有眼神,但能從動作間看出他的贊同:“所以破案的關鍵還是要從油燈街入手,這里住戶散亂,許多外來務工人員自己獨居,失蹤十幾天沒人報警也屬正常,如果確實有人最近失蹤,那么查清他的社會關系后,說不定可以破了這起案子。”</br> 林清執盯了他一會,忽然笑了:“江易,思維這么敏捷,你有沒有考慮過做警察?”</br> 江易剛剛還滔滔不絕,忽然不說話了。</br> “我說認真的,你念完中專后去念大專,再申請專升本去讀警察學校,就算考不上警校也可以從輔警做起慢慢考編制,這么好的苗子不當警察可惜了。”</br> 江易冷淡地說:“我對讀書沒興趣。”</br> 林清執很善解人意:“隨你吧,你剛剛提的意見我會認真考慮,警方后續也會從這個方面著手去查,你先吃飯吧,有需要隨時給我打電話,我回去上班了。”</br> 他走到門口,腳步停下:“阿易,有件事我想了想,還是要跟你說一下。”</br> 江易:“?”</br> 林清執沉吟:“一中圍墻外那幾棵樹挺高的,爬上爬下不安全,下次還是小心點為好。”</br> “你在說什么?”江易內心翻江倒海,表面卻平靜無波,故作淡定。</br> 林清執眼神瞄向他短褲下的小腿,上次在技校見面時就看見腿肚上有幾道明顯的劃痕,現在還沒有完全愈合,江易說是摔的,但他做了這么多年警察,知道摔是很難摔出這樣的痕跡。</br> “云今一直疑惑,為什么監控拍不到給她送東西的人,同學也從來沒有見到過,但只要她離開教室東西就會出現在她桌面上。我去給她開過幾次家長會,她的班級我去過,窗口那棵樹的樹齡一百多年了,樹枝完全可以支撐一個人爬過來,腿上的傷是爬樹刮的吧?”</br> “你懷疑跟蹤趙云今的人是我?”江易蹙眉,“就憑我腿上的幾道劃痕?”</br> “也不全是。”林清執將剛剛桌上撿到的小票掏出來念,“元氣西柚水,少冰多糖,28元一杯,金槍魚飯團,12元一個,便利店加熱費一元,陶瓷小貓玩偶……”</br> 江易:“……”</br> “你夠囂張。”林清執說,“我當警察這么多年第一次見敢跟蹤刑偵支隊隊長的妹妹,跟蹤完裝作若無其事協助警方破案,事后警察到家來問話,犯案痕跡都不處理干凈,還敢振振有詞叫囂著警察為什么要懷疑他的人。”</br> 林清執定語太長,聽得江易頭昏腦漲,他撞似平靜地說:“不是囂張,是忘記扔了。”</br> 屋里沒人說話,一時安靜下來。</br> 先開口的是江易,他解釋:“雖然做了看起來很像跟蹤的事,但那不是我的本意。”</br> “我知道。”林清執輕松地說,“你喜歡我們云今嘛,我早就猜到了。”</br> 江易放在桌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攥了攥,他想反駁,但從林清執的語氣里聽出詼諧的意味,明白這事在他心里已經板上釘釘無可挽回了,他想了想,說:“別跟她說。”</br> “別氣餒。”林清執拍了拍他肩膀,“喜歡我們云今的小男孩多了去了,但也沒見她搭理過誰,你有機會。”</br> 江易心想是啊,那還不是因為趙云今喜歡的人是你。</br> “比起那些黃毛小子,我私心里更希望她和你在一起,當然,一切的前提是她自己愿意。”男人捏他肩膀的手重了重,“不過丑話說在前面,喜歡可以,護送回家也可以,但是類似于爬樹偷窺,暗地里送東西嚇人這種事不準再做了,聽見沒?”</br> “你不反對?”</br> “云今快成年了,如果她也喜歡你,這有什么可反對的。”</br> 林清執笑著說:“財富、權力、家境、地位,這都是世俗加注于人身上的負累,如果要嫁的是自己妹妹,比起錢和地位,我更看重對方內心的品質。不喜歡讀書沒什么,但江易,男人要有上進心,如果有天云今跟了你,你還讓她跟你住油燈街,我可是會揍人的。”</br> 他松開手,在江易看不見的地方眨眨眼:“云今那我會為你保密,你喜歡就去追,要不要我幫忙?”</br> 江易說:“不用。”</br> 林清執笑笑走了。</br> 江易并不平靜,腦子里翻來覆去都是他臨走前的那番話。</br> 昨夜出了許多汗,身上黏糊糊的,他吃完早飯,慢慢走到浴室沖涼,干凈的衣服沒帶進來,洗完澡后直接光著身子出來了。</br> 門鎖傳來鑰匙插進來的聲音,江易沒多管,他家的鑰匙一直放在窗臺外的花盆底下,雙喜知道,也會經常不經允許就拿鑰匙開門,江易已經習慣了。腳下太多雜物,他走路不便,干脆赤.條條站在屋子中間,等雙喜進屋。</br> 聽見腳步聲離得近了,他伸手:“扶我到床邊。”</br> 來人在門口站了一會,才慢騰騰走過來踢開腳下擺放的東西,將他扶回床上。</br> “內褲在床頭柜,拿給我。”</br> 那人拉開抽屜,找了條內褲給他。</br> 江易彎腰穿上內褲,忽然覺得往日聒噪的雙喜今天過于沉默,他問:“你來干什么?”</br> “哦。”一個完全不屬于雙喜的甜美聲音在耳畔響起,“今天周六我放假,林清執說你一個人在家不方便,叫我來照顧你,是他告訴我鑰匙放在窗臺上的,他還說你看不見東西,我自己動手就成,別勞煩你來開門。”</br> “江易,你在家只穿內褲嗎?要不要我幫你找件睡衣?”</br> 江易:“………………”</br> 也許是他下半張臉的表情過于靜止,趙云今撓了撓頭,適當地補救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看的,誰讓你衣服不穿站在客廳中央秀身材?不過你也別不好意思,嘰.嘰大是優點,優點不怕人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