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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楔子</br>  春日的夜寒意料峭,團(tuán)疊的烏云如碎紙機(jī)里輕浮的紙屑,被天空中無形的手恣意翻攪,碾得零零碎碎后豁出一個大口。幾十年不遇的暴雨傾盆而至,偌大的城市瞬間被雨聲覆住,一時嘈雜一時死寂,除了雨點(diǎn)澆在建筑物的磚石鐵皮上砰砰作響外,沒半點(diǎn)人氣兒。</br>  西河南郊。</br>  江易在路邊停車,一路風(fēng)雨交加,雨披下的衣服濕了大半。</br>  前邊破爛廠房門口的檐頂?shù)踔K白熾燈泡,是這漆黑夜里唯一一束光,廠房里面也亮堂,被人臨時接了燈線,串了幾盞照明的光源,只是雨太大,隔遠(yuǎn)了看散光似的模糊一片。</br>  江易脫了雨披,門口馬扎上坐著個白胖的中年男人,遞過來一條干凈的毛巾:“擦擦。”</br>  他接過毛巾,脫掉浸得全濕的T恤,站在臺階前擰水。</br>  “聽說香溪漲水,昌河壩那段路全給淹了,政府派人搶險把路都封了,你怎么過來的?”</br>  “蘭港路。”</br>  “繞遠(yuǎn),怪不得來這么晚。”</br>  江易白T恤里套著件黑背心,脖子上系條黑繩,繩上啷當(dāng)著掛了個銀墜。</br>  他任由濕淋淋的碎發(fā)綹粘在臉側(cè),隨手將擰干的T恤搭在廊下的油桶上晾著,而后淡漠地端臂靠墻。</br>  江易目光清寂,直直撞入眼前瓢潑的雨簾,他心思不在這,不知在想什么。</br>  白胖男人偷偷打量他,眼前人看上去二十出頭,手臂與腹部肌肉清晰卻不糾凸,延展著少年人的力量與生命力,如果沒有臉上那生人勿近的冷漠和陰郁,也不過才十七八歲的年紀(jì)。</br>  男人看了許久,覺得這人無所事事站在這看雨,不像個壞心眼的,他舔了舔嘴唇,怯意的目光回頭瞄了眼屋里。</br>  “何通,都叫我老何。”他朝江易伸出右手,帶著討好的意味,“我是二房的司機(jī),來西河幫霍先生辦事。”</br>  江易不吭聲,也無意握手,何通尷尬得臉白,搓了搓手掌試探問道:“你是那頭的?”</br>  正套著近乎,屋里出來個平頭干瘦的矮男人。</br>  矮男人蹲在廊前的柱子后面點(diǎn)了根煙,半瞇著眼,夾著指尖一點(diǎn)橘光,不屑地說:“何胖子,咱不是土匪流氓,說話辦事都講個理字兒,這事你沒參與,三太自然不會找你麻煩,可你別逼大點(diǎn)兒膽子,見人就瞎幾把套近乎……”</br>  “……跟個哈巴狗似的。”男人撥了撥脖子上掛的鍍金鏈子,指著江易,“就算要巴結(jié)也得巴結(jié)個像樣的人吧?比如我金富源,起碼能在三太面前露個臉說句話,你巴結(jié)他?”</br>  他嘲諷地吐了口煙圈:“婊.子媽生的小崽種,精蟲上腦的混賬玩意兒,為了個娘們說走就走,還想找份正經(jīng)工作過日子?真以為自己擦干抹凈就能混成上等人了?白費(fèi)了九爺這些年養(yǎng)他的糧食。”</br>  何通哆哆嗦嗦看向江易,他依然一副冷淡模樣,沒把金富源的臟話放在心上,又或是雨聲太大,他壓根就沒聽見。</br>  金富源嗤笑,他一根煙抽完,從背后墻上扯下根電線,又不知道從哪捯飭出一根插線板,牽著進(jìn)屋了。</br>  江易打開手機(jī),屏幕指示燈亮了,顯示有新的消息。</br>  耳畔暴雨如注,明明已經(jīng)開春了,天氣卻詭譎無常。</br>  一場大雨澆滅了地表才將暖起的溫度,此刻冷得如數(shù)九寒冬,寒風(fēng)卷席著冰冷的雨珠,濺在身上涼得刺骨。</br>  何通像只慌張的鉆地鼠,不知在怕什么,走來走去一刻也不得安生。</br>  他偷偷觀察江易,見他看向手機(jī)時眉眼變得溫柔了,那是種很玄妙的氣質(zhì),襯在他冷硬的底色上,忽然有了煙火氣。</br>  何通抱著馬扎靠近,戳了戳他的褲管:“唉,小兄弟,你手機(jī)能借我用用嗎?”</br>  遠(yuǎn)處空中乍得一亮,閃電過后劈下一道橫雷,聒在耳朵里悶沉沉的,何通甚至覺得腳下的地顫了顫。</br>  “雨太大了,想給老婆打個電話報平安,不然她肯定擔(dān)心得一晚上睡不著。”何通為難地說,“我的手機(jī)被他們拿走了。”</br>  江易把手機(jī)遞給他,何通千恩萬謝。</br>  他撐起傘要去臺階下打電話,江易看了眼他那身皺巴巴的西裝和花色凌亂跟襯衫明顯不搭的領(lǐng)帶,忽然開口:“就在這里打。”</br>  何通愣住。</br>  江易額前碎發(fā)有些長,半遮住漆黑的眼,隱約露出的一點(diǎn)眸光明亮。何通不敢和他對視,覺得這少年人像能猜透人心思似的,嘴上不說,但心里門清,可他也不揭穿,就這么看著他撒謊,像在看出好戲找樂子一樣。</br>  何通攥緊手機(jī),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看穿了,但事情緊急,他只能硬著頭皮撥號。</br>  響鈴過了三聲,對面?zhèn)鱽韨€溫潤男聲,何通壓低聲音:“霍先生。”</br>  “三房的人說丁晨凱偷了三太的首飾,人抓進(jìn)去好幾個小時了,里面一直沒動靜,也不讓我進(jìn)去……”</br>  “我哪知道他干嘛了,我也不跟他在一塊啊!”何通急得聲音都拔高了一度,“可我尋思再怎么著丁晨凱也就是在園區(qū)逛了逛,三太今天連個面都沒露,他上哪偷首飾啊,頂了天偷幾盒止咳糖漿幾包止痛片,可那些東西又不值什么……”</br>  何通分析半天,下了結(jié)論:“這肯定是三房在搞咱們,霍先生,您可得救救晨凱。”</br>  他說完悄悄看向江易,他雖然壓著聲音,但他知道自己嘴里每一個字眼前這個冷漠寡言的少年都能聽見。</br>  電話那頭一片沙沙響,信號時斷時續(xù)。</br>  再聽到完整的句子已經(jīng)是半分鐘后了,只聽那位霍先生事不關(guān)己般輕描淡寫道:“他自己犯的錯,就讓他自己兜著,找我做什么……”</br>  ……</br>  何通僵硬地看著屏幕左上角消失的信號,剛剛那道雷劈倒了信號塔,電話打不出去了。</br>  江易等了很久,蹙眉看了眼表。</br>  夜里十一點(diǎn)半了,屋里沒點(diǎn)動靜,也沒人出來給他安排事做,大半夜待在這吹冷風(fēng),像個傻子。</br>  他收了晾在油桶上的T恤,套上雨披準(zhǔn)備離開。</br>  金富源看見了出來攔他:“九爺找你來看門,事都沒做完著急去哪啊?”</br>  他著重強(qiáng)調(diào)“看門”兩個字,想以此讓江易明白自己的地位。</br>  江易眼底泛冷,金富源卻不在乎。</br>  遠(yuǎn)處纏山的輪廓在云蓋雨遮里影影綽綽,荒廠廢棄已久,圍墻殘破,地上鋪滿前年秋天的枯葉,被雨水沖刷后泛著和臺階上青苔類似的土腥味。地勢傾斜,夾雜著枝葉碎屑和泥土的臟水孱弱地流下來,途徑腳底,滲入陰黑的溝渠。</br>  廠房不知道按了什么開關(guān),里面?zhèn)鱽頇C(jī)器運(yùn)作的動靜,哐哧哐哧的。雨水、冷風(fēng)、驚雷,每一樣都嚎啕灌入耳朵,連面對面說話都不易聽清。可就在這樣嘈雜的夜里,江易忽然聽到一聲凄厲的慘叫,帶著極強(qiáng)的穿透力從廠房內(nèi)傳出來。</br>  一聲男人的慘叫。</br>  他瞬時全身僵硬,骨頭被冷風(fēng)浸得發(fā)酸。</br>  何通也聽到了,跳起來拽著金富源的領(lǐng)子:“你們對他干嘛了?說他偷了三太的東西,你們有證據(jù)嗎?”</br>  金富源笑了笑:“沒有小偷會說自己是小偷,不給他點(diǎn)顏色瞧瞧,他會說實(shí)話?”</br>  何通急赤白臉的,語無倫次道:“這事說不清了,你們要覺得丁晨凱偷了東西,等雨小點(diǎn)咱去警察局,打人算怎么回事?現(xiàn)在都文明社會了,三房的人怎么還這么野蠻……”</br>  金富源推開他,理了理領(lǐng)子:“老何,這你就不懂了,一行有一行的規(guī)矩,這種慣偷就得用這法子收拾,要是到了警察局他要咬死不認(rèn)偷東西,警察也沒招啊,到時候把人放出來再把三太的鉆戒轉(zhuǎn)手一賣就是半套房子,三太的損失你賠啊?那么大克拉你賠得起嗎?”</br>  “阿易。”他轉(zhuǎn)向江易,笑里藏刀,“哪怕要走,走前也得把門看好了不是?”</br>  “這些年九爺就算養(yǎng)了條狗,給塊骨頭也知道搖搖尾巴,你可別連狗都不如。”</br>  江易忽然抬起頭,瞳孔漆黑深邃,冷冽如刀,像一汪深不見底的黑洞,看得人膽寒。</br>  “里面是誰?”</br>  工廠大院西南角的柳樹前些日子生了鵝黃色的芽,盡數(shù)在這場雨里刮得零落,狂風(fēng)呼嘯而過,雨水掃入檐下,打了何通一個透心涼。他全身上下濕了個透,抬眼望見那棵柳樹的枝條于空中浮蕩招搖,像是索命的鬼影。</br>  “是誰?”江易又問了遍,嗓音喑啞,滌蕩在雨中,叫人說不出的冷。</br>  金富源滿不在乎:“一個扒子,手腳不干凈,偷了霍老爺子送給三太的鉆戒。嘴挺硬,怎么打都不松口,可骨頭倒也不怎么硬嘛,阿志幾棍子下去還不是給他手指頭全折了?”</br>  江易靜靜站在那,他那斷了信號的手機(jī)還被何通攥著。</br>  他沉默,只是短短片刻,卻叫何通覺得周身空氣凝滯,雨水像是增稠劑,他連呼吸都不由得重了重。</br>  面前陰冷的江易不像是個二十出頭蔥郁的少年人。</br>  倒像黑夜里潛伏的蟲豸,像陰影里躲藏的野獸,像暗處沒有影子的孤鬼。</br>  江易轉(zhuǎn)身進(jìn)了廠房。</br>  與外面的潮冷相比,里面悶得叫人喘不過氣。在廠房最深的角落里,金富源拉進(jìn)來的插線板上接著一臺老式收音機(jī)和一個小太陽,鐵片子被烤得熾熱,反著橘黃的光。水泥地上凌亂得散布著一堆吃完的泡沫飯盒和幾個喝空的碳酸飲料瓶。</br>  空氣中彌漫著芹菜炒豬肉的油膩味,和一陣強(qiáng)烈刺鼻的血腥。</br>  五六個男人圍成一圈,中間地上躺著個人——如果還能稱之為人。</br>  燈火昏暗,隔遠(yuǎn)了看只是團(tuán)血肉模糊的東西,滿地的血都是從他身上流出來的,大部分已經(jīng)滲入了腳下皴裂的地磚里。</br>  為首的年輕男人手臂上紋著條殘龍,他蹲下身揪住那人額前的頭發(fā)強(qiáng)迫他仰起頭。</br>  “昏了,弄點(diǎn)水來。”</br>  “阿志,下手輕點(diǎn),可別把人弄死了。”</br>  男人笑:“三太的東西沒找著,他就算想死,也要問我答不答應(yīng)啊。”</br>  一旁的車床還在震,顯然是剛剛啟用過,上面粘扯著濃稠的血。</br>  那人右腿軟趴趴垂著,看上去完全廢了,他被一桶冷水澆頭也只是胳膊顫了顫,做不出劇烈的反應(yīng)。</br>  阿志知道他醒了,舀了瓢清水沖掉他臉上的血漬:“丁晨凱,東西呢?”</br>  江易腳上像被嵌了萬斤的鐐銬,沉重得一步都邁不開。</br>  他死死盯著男人那血跡斑駁,少了一只眼睛的臉,瞳孔縮緊,心臟幾乎停滯。</br>  阿志一腳踩在他廢掉的那只腿上,男人疼得青筋漲裂,本能用指甲摳地,可他指骨也被碾碎了,一碰就冷汗涔涔朝外冒。</br>  他哇得吐出一口血,剛被水沖干凈的臉又被血漿蒙住了。</br>  雷暴天氣,廠房電壓不穩(wěn),燈泡閃爍,時暗時滅。</br>  江易回過神,一時間風(fēng)雨聲、男人們的哄笑聲齊齊入耳。</br>  雷劈在院外的柳樹上,廠房燈泡刺啦一聲滅了,只有一道電閃的余光映得墻壁灰白。</br>  血腥味更濃了,混合著潮濕的霉味沖入他鼻端每一個敏感的神經(jīng)里。</br>  江易腦子轟然炸開。</br>  阿志看見他,遞過來根鋼管,惡劣地笑:“阿易,你要不要來玩?”</br>  江易伸手,接過鋼管。</br>  他滿手冷汗,卻將那管子死死攥著。</br>  那一瞬間,地上的男人聽到了什么,忽然艱難抬起頭,那只獨(dú)眼投向江易的目光悲凄絕望。閃電過后的廠房陷入無聲的黑暗。</br>  男人閉上眼,嘴角費(fèi)力彎了彎,短暫的時間在這一刻被拉得無比漫長,不知過了多久,男人回光返照般猛地躍起,如出籠的野獸,拖著那條殘腿,直直朝江易撲過去。</br>  …………</br>  ……</br>  收音機(jī)沙沙響,信號短暫恢復(fù),喇叭里機(jī)械的女聲循環(huán)播報:</br>  “據(jù)悉這是西河市三十年來最大規(guī)模的降雨,香溪沿岸多處地段淹水,昌河壩至宜中壩地區(qū)電力中斷,政府已派出救援隊搶修,受雷暴天氣影響,部分地區(qū)信號較弱,我臺建議廣大市民居家避險,減少外出活動……據(jù)悉這是西河市三十年來最大規(guī)模的降雨……”</br>  *</br>  雨勢絲毫未見小,市政工程搶修一直持續(xù)到凌晨兩點(diǎn)。</br>  吳新立檢查完最后一個電箱,騎著小電動回家時路上積水已經(jīng)很深了,再不離開他說不定得連人帶車交代在這。</br>  夜色深幽,涼風(fēng)嗖嗖。</br>  香溪就如政府通知里說的那樣真的漲水了,水面沒過半個橋墩,要不是壩子夠高,他吳新立此刻估計也得在河水里泡一泡。</br>  大風(fēng)刮起雨披的帽子,他隱約瞥見香溪邊站著個人影,穿著寬大的雨衣,看不清是男是女高矮胖瘦。</br>  吳新立雖然只是個普通的維修工,但剛參加完市政工程的搶修,心底不知怎么油然升起股政府工作人員的責(zé)任感,明明拿著兩千塊的工資卻操著兩萬塊的心。</br>  他停了車,朝那背影喊:“在那干什么呢?暴雨天河邊危險,快點(diǎn)回家!”</br>  那人一動不動,吳新立心里毛毛的。中國傳統(tǒng)鬼故事多發(fā)生在夜半,尤其是這種極端天氣,鬧鬼和兇殺多得數(shù)不勝數(shù),此刻的情景哪怕他一個大男人也覺得瘆得慌,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br>  他裹緊雨衣,打算再喊一聲,能聽見就聽見,聽不見算了。</br>  話還沒喊出口,那人影蹲了下來,將手里的東西插在香溪邊被雨水澆得泥濘的土壤里。</br>  吳新立瞇著眼睛細(xì)看,隱約瞧見,那是朵已經(jīng)被今夜暴雨摧折得打蔫的野薔薇。</br>  西河市隨處可見野薔薇,這種花喜光忌水,被人插在雨夜低洼的香溪堤壩上,吳新立不由得心里嘀咕:這哪能活長久啊。</br>  *</br>  西河市警局。</br>  賀豐寶端著兩碗泡面進(jìn)屋,接線員小劉剛掛斷電話,滿臉驚恐。</br>  他問:“怎么了?”</br>  小劉是個柔弱的姑娘,雖然是人民警察,但生平最怕神神鬼鬼嚇人的東西,今晚她輪值,正泛著瞌睡,就接到通報警電話。</br>  這種陰森森的天氣本來就嚇人,更嚇人的是電話那頭除了呼嘯的風(fēng)雨聲沒人說話,小劉壯著膽子又問了聲,細(xì)聽竟然又聽到了人輕微的呼吸聲。</br>  一陣難捱的寂靜過后,那人開口,嗓音嘶啞,只一句話就讓小劉全身上下泛起雞皮疙瘩。</br>  他說:“香溪有尸體。”</br>  …………</br>  ……</br>  “賀隊,你說是不是神經(jīng)病?大半夜打電話報案,問他具體信息就掛電話,再打回去又沒人接了,這不是故意嚇人嗎?真缺德。”</br>  賀豐寶擺弄電腦查了下號碼:“公用電話,應(yīng)該是惡作劇吧。”</br>  “每年值班總有幾個晚上要接到這種電話,不是香溪里有死人就是失蹤人口在香溪里泡著,感情西河市殯儀館不夠用死人都跑香溪里去了唄?這人最好別讓我逮著,這么大的雨天不回家還在外面晃悠,逮著姑奶奶給他塞香溪里做水鬼去。”</br>  賀豐寶推了碗老壇酸菜面給她:“別耍嘴皮子了,吃宵夜吧。”</br>  他端起面碗喝了口熱湯,又蹙著眉放下。</br>  小劉問:“怎么了?”</br>  賀豐寶走到窗前,寒風(fēng)苦雨呼嘯,院里的探照燈亮得昭昭,他心里卻一陣沒來由的悶,往窗外一瞅,終于找到了那讓他煩悶的源頭——院里那棵打從他進(jìn)警隊起就種下的白楊樹,剛剛被雷劈掉了半棵樹杈。</br>  賀豐寶吃不下去了,從工具房找了把鐵锨,頂著風(fēng)雨到院里給他的白楊收尸。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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