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br> “你周末又要回南城?”蔣尋問。</br> 陳知言點頭,把需要簽字的文件處理完畢,和他做個交接。</br> 蔣尋意外不已:“不是吧,你現在回南城的頻率有點高啊?家里的事?”</br> 陳知言:“不是。”</br> 蔣尋看他神色,頓悟了:“草,你又去見你那小女友的?”</br> 陳知言默認。</br> 蔣尋好奇不已:“牛逼,到底是誰啊?把你迷成這樣?三天兩頭往回跑,我看你倆再談下去,公司再遷回去指日可待。”</br> 陳知言瞥他:“別胡說。”</br> 蔣尋不以為意,湊上前:“上次不是說要告訴我是誰的嗎?我今天就要知道!”</br> 陳知言猶豫了片刻:“時機還不成熟,再等等。”</br> 蔣尋不依不饒,勾住他的脖子:“哎哎別啊,這還要什么時機啊?這不是隨時能說的事嗎?你咋回事,遮遮掩掩的,好像不能見人的樣子?”</br> 陳知言扯開他的手:“怕你給我搗亂。”</br> 蔣尋一聽這里有事,來了精神:“怕我搗亂?我能給你倒什么亂?那你這意思,是我認識的唄?”</br> 陳知言沒反駁。</br> “啊!”蔣尋想到一個人,驚道,“你別告訴我是唐嘉啊?”</br> 陳知言:“……”</br> “不是,我和唐嘉什么事都沒有。”</br> 蔣尋更疑惑了:“那也沒見你最近和哪個女人走的近啊?還得是我認識的?媽的,到底是誰?”</br> 陳知言猶豫了片刻,遲疑道:“我這周末去見她父母,如果順利就告訴你。”</br> 蔣尋大驚:“臥槽你都要見人家父母了?你這什么速度啊!你要結婚啊?”</br> 陳知言眼神微動:“不會這么早結婚,她還小。”</br> 蔣尋深深的震驚:“草……你搞小女孩……禽獸啊!”</br> 陳知言一腳踢過去:“滾!”</br> “我認識的,年紀小,草,到底誰啊??”蔣尋苦思冥想,想不出來誰符合。</br> 陳知言嘴唇動了動,最后還是沒說話,</br> 蔣尋:“你現在就告訴我吧!你見人家父母難道還會不順利嗎?別多此一舉了,現在就告訴我!”</br> 陳知言抿唇:“她父母不太同意。”</br> 蔣尋驚:“為什么?”</br> 陳知言沒說話。</br> 蔣尋自問自答,調侃他:“哦,也是,人家父母可能當你是拐騙小女孩的不正經老男人……”</br> 陳知言低著頭,捏著打火機在掌心里轉著,神色凝重,甚至有些忐忑。</br> 見他這樣,蔣尋也不好再開玩笑,拍拍他的肩說:“別緊張兄弟,我和你說,想爭取人家父母同意,有一個制勝法寶賣慘。”</br> 陳知言:“?”</br> 蔣尋給他解釋:“沒有賣慘解決不了的問題,女人在你面前哭的梨花帶雨,你看著就心疼對吧?男人也一樣,放低身段,放棄自尊,把自己往慘里說,怎么慘怎么說,最好拉出一副,只有你們閨女才能拯救我的架勢來,丈母娘一心軟,這事就結了。”</br> 陳知言:“……”</br> 蔣尋:“你別不信啊,真理,有人試驗成功過的,你也試試。一上桌就往死里喝,一副你們要是不同意我就喝死在桌上的架勢,絕對成!”</br> 半晌之后,陳知言拉開房門:“滾吧……”</br> 陳知言被蔣尋胡鬧了一通,倒是沖淡了不少緊張。</br> 到周六這天,按照約定的時間和地點,陳知言提前趕到餐廳,點好餐,泡好茶,凝神等待。</br> 沒等太久,房門被推開。</br> 陳知言回身,看到江戀一個人跑了進來。</br> 他伸手接住撞過來的小身軀,眼睛卻緊張的看向她身后。</br> 江戀抱住他的腰,臉頰在他挺括的白色襯衣上蹭了蹭,說:“爸爸媽媽在外面停車,我先跑上來的。”</br> 陳知言暗暗舒了口氣,把她拉開:“你應該和他們一起上來。”</br> 江戀哼唧:“可我想你了嘛,想先抱抱你。”</br> 陳知言想親吻她,但怕江峰蔣芷突然進來,給他們留下不好的印象,便忍住,只捏了捏她的手心,說:“忍一忍。”</br> 江戀感覺到他手心的潮濕,知道他是緊張,忙安慰他:“你別擔心,他們可能暫時不會同意,但他們最疼我了,遲早會同意的,他們說什么你聽著就行了,別往心里去。”</br> 陳知言“嗯”了聲,抬手給她理了理臉頰邊的頭發。</br> 陽光從落地窗照進來,將兩人的身影包裹住,依戀又親昵的姿態,從遠處看,靜謐美好的像是一幅畫。</br> 蔣芷和江峰推門看到的就是這一幕。</br> 聽到聲音,陳知言立刻收回手,轉身看過去。</br> 太陽的金光斜斜的籠在他身上,光影交接,英俊成熟的面孔更顯深邃立體,一雙狹長黑眸,沉靜如淵,抬眸看過來時,有淺淺的波光在眼中跳動。</br> 只一個照面,江峰就不得不承認,他長了一雙令人過不忘的眼睛。</br> 難怪慢慢會喜歡。</br> “陳總。”</br> 江峰率先開口,用了一個比較交際化的稱呼,圈定了這次見面的性質,不是長輩和晚輩的見面,只是為了感謝。</br> 陳知言察覺到他的潛臺詞,默然了一秒,也選擇了合適的稱呼:“江先生,江太太,你們好,我是陳知言。”</br> 這么生疏客套又嚴肅的開場,奠定了這頓飯的基調。</br> 江峰和蔣芷正式對陳知言表示謝意,謝謝他在臨市時的及時相救,客氣的寒暄,聊一些場面的話,沒有提起他和江戀的事。</br> 前面的十幾分鐘,除了江戀努力活躍氣氛,說一些玩笑話,大部分時間都是江峰和陳知言兩人聊生意上的事,席間氣氛倒也算和諧。</br> 但這并不是陳知言想要結果。</br> 這樣一頓飯吃完,和之前沒有任何不同,改變不了什么。</br> 想到這兒,他突然回憶起蔣尋那通看起來很“胡鬧”的話。</br> 賣慘嗎……?</br> 他深吸了一口氣,給自己滿上一杯白酒,然后開始頻繁的給江峰和蔣芷敬酒。</br> 江峰喝一口酒,他喝一整杯,蔣芷喝一口茶,他也喝一整杯酒。</br> 很快一瓶白酒就見了底。</br> 男人冷白的面色上染了些紅暈,原本冷靜的黑眸里也多了些許迷離。</br> 在陳知言又來要站起來敬酒時,江峰忍不住按住他:“陳總不用這么客氣。”</br> 陳知言掙脫他的手,仰脖一飲而盡,才開口:“江先生江太太,有一事,我想向你們坦白。”</br> 這句話一出,江峰和蔣芷兩人臉色同時變了變,相互對視,都明白接下來要進入正題了。</br> 蔣芷站起身,借著去衛生間的理由,把江戀帶了出去,留下兩個男人單獨交談。</br> 江戀站在門外,猶猶豫豫的不想走,不放心陳知言自己在里面。</br> 蔣芷沒好氣,拽過她:“怕什么?你爸爸難道能吃了他嗎?”</br> 江戀扁扁嘴,嘀咕:“那可說不準……”</br> 蔣芷氣的腦袋疼,硬是把她拽走。</br> 母女兩人在休息室里等著,江戀坐立難安。</br> 她們還沒有正式談過陳知言的話題,趁著這個機會,江戀試探性的問蔣芷:“媽媽,你覺得他怎么樣?”</br> 蔣芷不想理她:“不怎么樣。”</br> 江戀了解蔣芷,她這么說話就是沒有很生氣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感覺在臨市時,蔣芷對陳知言就不是很反感。</br> 她有些欣喜若狂,湊過去摟住她的胳膊搖:“說真的,媽媽你對他哪里不滿意?”</br> 蔣芷瞪她:“你說呢!!”</br> 江戀眼睛轉了轉,避開她話中潛藏的深意,伸出手指:“長的帥,有錢,對我好……這不是你教我的嗎,你怎么還不滿意了?”</br> 蔣芷簡直要被她氣死,擰住她的臉頰:“你少跟我打岔,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我都沒臉說你……長得帥有錢對你好的人少了?你非得看上他?他有什么好?”</br> 江戀由著她擰,好一會兒才悶聲說:“我就喜歡他,誰也比不上他。”</br> 蔣芷瞪著她,氣息翻涌,半天才泄了氣一般,松開手,恨聲:“你就執迷不悟吧,鬼迷心竅,著了魔……”</br> 江戀也不反駁,只央求她:“媽媽,求你了,你和爸爸試著接受他好不好?”</br> 蔣芷盯著她倔強的眼,無力又疲憊,搖頭:“不行。”</br> 江戀漸漸紅了眼睛。</br> 蔣芷別開眼:“接受他,我和你爸爸就沒法和你小姑姑交代,你懂不懂?”</br> 江戀知道勸不動她,想了想問:“那要是小姑姑不在意,你們是不是就能接受了?”</br> 蔣芷警惕看她:“你別胡鬧啊……不許你去找心妍鬧。”</br> 江戀鼓鼓嘴:“我不會鬧的。”</br> 蔣芷不放心,拉著她叮囑:“心妍要去修行,你爸和你說了吧?你想想,她得受多大傷害才會想著去出家?你不能去刺激她,知不知道!”</br> 江戀小聲嘀咕:“可我覺得小姑姑不是受傷才選擇去修行的,她應該是真心喜歡。”</br> 蔣芷瞪她:“你懂什么,好端端的人誰會喜歡出家?肯定是因為退婚那事,不然,這好幾年怎么從來沒見她談過戀愛。”</br> 江戀一時默然,無法辯駁。</br> 另一邊,江峰和陳知言也說起這件事。</br> 江峰微微搖頭:“你應該很清楚,你和慢慢之間的問題,不是一句簡單喜歡就能解決的。”</br> 陳知言沉了沉氣息,抬頭:“我知道,您是指我曾經和江心妍小姐曾有過的婚約。”</br> 江峰眼中不悅:“你既然知道,從一開始,你和慢慢就不應該開始。慢慢年紀小不懂事,你怎么能跟著一起犯糊涂?”</br> 陳知言被質問的抬不起頭。</br> 的確,他從一開始就知道。</br> 但他不是沒有抗拒過……</br> 他不得不承認,是他過于卑劣,抵抗不住貪戀,便不顧世俗倫理,要將玫瑰占為己有。</br> 造成了現在的局面。</br> “對不起。”陳知言低著頭,聲音干澀,“是我的錯,將慢慢置于這樣一個左右為難的境地,只是我和江小姐的婚約,是上一輩的長輩們玩笑之約,并非我所愿,我也從未承認過。”</br> 時許兩家長輩,在相交甚密之時玩笑著許下過娃娃親。雖然現在看來很難以理解,但在當時那個年代,這種通家之好結親之事,實屬尋常。</br> 只是后來兩家在時代的洪流中漸行漸遠,一度斷了聯系。直到時景和許舒重聯系上后,有一次聊起往事,兩人才想起來的確是有這么一樁事。</br> 彼時許舒已經查出了乳腺癌,對江心妍這個還未成年的幼女十分不舍,擔心自己手術不成功撒手人寰后無人照料她,便重生了結親的念頭。</br> 時景一是不忍讓好友在手術前還心有牽掛,二是的確也喜歡江心妍的才貌品性,于是就應了下來,交換了信物。</br> 那時候陳知言和江心妍都在讀高中,年紀尚小,兩位母親就決定等等再告訴兩位當事人。后來許舒的手術做的很成功,結親這事就一直沒再提起。</br> 等陳知言知道時,已經是幾年后。他當時就強烈反對,要求解除婚約,可時景雖然答應不會逼迫他履行婚約,但也一直沒有正式提出解除婚約,這事就一直拖到五年前才解決。</br> 說完這段往事,陳知言有些艱難的開口:“江先生,我和江小姐并無任何感情糾葛,婚約也只是一紙空談,它不應該成為禁錮慢慢感情的一個枷鎖……”</br> 江峰心中震動。</br> 許舒只是在去世前告訴他們,心妍和陳家有婚約,讓他們照顧著妹妹,看著她出嫁。</br> 他沒有想過,其中還有這樣的隱情。</br> 陳知言似乎情難自抑,自己給自己滿了一杯酒,沉默著仰頭灌下。烈酒入喉,他似乎被嗆到,猛烈咳嗽起來。</br> 放下酒杯時,陳知言成功的看到了江峰眼中露出不忍之色。</br> 桌下的手不由攥緊,心中苦笑。</br> 蔣尋的方法竟然真的有用。</br> 像江峰這樣的父親,一旦心生歉意,便是給了他可趁之機。</br> “江先生,我能理解您站在一個父親立場上的選擇,您是不想她受傷害,而我也是。如果慢慢沒有選擇我,我絕對不敢心生貪戀,但在她選擇了我之后,我如果只是因為世俗的眼光,世人的言語,就往后退縮,您想過沒有,那才是對她的最大的傷害。”</br> 陳知言緩了口氣,繼續說,“慢慢是一個單純又摯誠的女孩,她對這個世界充滿熱愛,眼中永遠有光,對認定的事便會勇往直前。如果我退縮,只會她覺得自己選擇的愛人軟弱無能,無法堅定的站在她身邊。我也不愿,也不能,讓她受傷。”</br> “所以江先生,還請您能給我一個機會,我會證明給您看,我可以給她幸福,守護她一生。”</br> 江峰氣息涌動,心緒無法再保持平靜。</br> 他不得不承認,陳知言這番話戳中了他的軟肋。</br> 怕慢慢受傷,這一點,他和陳知言雖然站在不同的立場,但目標卻是一致的。</br> 眼看陳知言又倒滿一杯酒,搖搖晃晃的要來敬他,江峰壓下他的酒杯,沉聲:“好了,陳總不必再使苦肉計了,把你喝倒了,慢慢回來還得生我的氣。”</br> 陳知言眸光動了動,不由苦笑:“江先生,您看出來了?”</br> 江峰心中也苦笑,當年他求娶蔣芷時,在老丈人和丈母娘面前用的就是這招。</br> 的確挺好使的。</br> 他凝神審視著面前這個豐神俊秀的年輕人。</br> 有手段有心計有能力,但又足夠真誠,哪怕是來求人,姿態卻不卑微,低下的頭顱之下捧起的是對女兒的真心。</br> 他識人無數,看得出陳知言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是人中佼佼,如果沒有和心妍的事,倒是一個值得托付的對象。</br> 心念微微一動,江峰嘆了口氣:“陳總,你說的這些話我們也都考慮過,只是慢慢現在年紀還小,心性沒有成熟,現在信誓旦旦,不代表以后不改變,什么事都有變數,現在說那么長遠的事,也沒有意義。你和慢慢談戀愛這件事,我和他媽媽的態度雖然是不贊同,但如果你們兩人堅持,我們做父母的也沒有辦法強行讓你們分開。”</br> 陳知言繃緊的心猛地一松,怔然的看向江峰,有些不敢相信。</br> 是他理解的意思嗎?</br> 不贊同,但也不強行反對。</br> 江峰端起酒杯,目光深沉的看向他:“希望你能慎重考慮,不要傷害到慢慢。”</br> 陳知言氣息涌動,眼眶酸澀。他用力閉了閉眼,睜開,端起酒杯,鄭重保證:“我會的,謝謝您。”</br> 酒杯清脆的撞擊在一起,像是數九寒天的河面,堅硬的冰層裂開一道看不見的縫隙。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