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小放患有嚴重的抑郁癥,是五年前的初冬。</br>
我匆匆地放下在安城一切,踏上了異國的征途,照顧重病中的小放。沒想到她會病得那么厲害,而我在英國一留就是留了五年。</br>
辰皓在我離開的三天后,也搭乘上去往英國的飛機。他曾說過他的父母希望他在國外進修工商管理專業,以便將來可以勝任戚家旗下企業的唯一繼承人。</br>
可是我卻怎么也不敢相信,昔日的陽光少年會是眼前這個兩眼不滿血絲,形象狼狽如流浪漢的男人。</br>
本城墨也在打量著他,心里的感覺怪怪的,可又說不出哪里怪異,他在心里嘀咕,自己以前怎么會愛上一個男人?</br>
三人相視無語,最后還是戚辰皓打破了僵局。他的聲音沙啞一片,像是在沙漠里行走了好幾天沒喝過水的旅人,那樣疲憊而無力。</br>
"沒想到五年沒見,我們竟會以這種方式見面,挺尷尬的,不是嗎?讓你們看到如此狼狽不堪的我,真是太失禮了,你們也很失望吧。"</br>
他的開場白并沒有讓我和本城墨感到舒適些,反而覺得氣氛更詭異了。</br>
"小皓,看你剛才的樣子,應該認識里面的那個瘋..."本城墨想說瘋女人,可是在我的一記怒瞪下趕忙改口,"你認識那個女人,對吧?"</br>
辰皓不理會他,只呆呆地瞅著我的臉,像是從未認識我一般。半晌,他的眼神還停留在我身上,夢囈似的開口了,嗓音低沉沙啞,像是飽經滄桑的老人。</br>
"萱草,我一直都沒能忘記你。在我來到倫敦的第一天,我就跟自己說,無論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我也要得到你的心。藍已經退場了,他已經自動放棄你了,這次輪也該輪到我了吧。可是他出現了,還在我面前抱走了你...后來得知你要去英國,我也就毫不猶豫地答應了父母的安排,來英國深造三年再回國。"</br>
"哇!你真是奸詐!我早說了,萱草要去英國,你也去英國,實在居心叵測!原來就沒有懷好心思啊,早知道我也出國好了..."</br>
本城墨一副吃了大虧的樣子,讓我哭笑不得,只得騰出一只手捂住他唧唧喳喳的嘴,才能得到片刻的安靜。</br>
辰皓顯然并沒受他的喧嘩影響,繼續慢條斯理地說下去。</br>
"可惜,命運給我開了個天大的玩笑。就在我得知你在英國的住址,欣喜若狂地開車去找你時,卻在高速公路上遇上了車禍,那個酒醉駕駛的貨車司機撞上了我開的跑車..."</br>
他若無其事地侃侃而談,似乎那個不幸的人不是他,平靜冷淡的語調使人心驚。</br>
我不自覺地抓緊了本城墨握住我的大手,他似乎也感覺到我的不安,另外一只大手覆上來,無聲地安撫著我。</br>
"...我閃躲不及,只能緊握著方向盤,瞪著眼感覺車子在半空中翻了幾翻,車身貼著地面,擦起了耀眼的火花,我的眼睛突然什么也看不到了,頭腦一片空白;轟隆隆的響聲還在繼續敲擊我的耳膜,安全帶以下的身體突然傳來一陣椎心的刺痛,痛得我幾乎要暈過去...前一刻我還在想,我一定要給你一個驚喜,可是在那生死攸關的幾秒中,我唯一的奢求就是能見你最后一面,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br>
我一怔,卻什么也說不出來。</br>
他是因為我,因為我才發生了車禍...</br>
我也不知道,他對我用情如此之深,讓我不敢直視他,害怕觸動不該觸動的情愫。已經亂了,四個人的世界實在太狹窄,狹窄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過日子。</br>
看到我眼中的憐憫,他看出了我的想法,只淡淡地說道:</br>
"你不必對我感到歉疚,那是我做出的決定,車禍只是一場意外,遇上她,也是因為那場意外。"</br>
他拿出一根煙,點燃,用食指和中指夾著,伸到嘴巴處,深深地抽了一口來使自己清醒些。</br>
還沒抽第二口,就被本城墨搶奪了過去,放到煙灰缸里捻熄了。本城嚷嚷著說,不要讓藍的寶寶抽你的二手煙,就算藍允許,他這個名義上的爸爸也不允許。</br>
那辰皓和小放,早在五年前就認識彼此了?為什么我一點都不知道?</br>
"你和小放...你們是怎么認識的?"</br>
"五年前,也就在這家醫院。"他思緒飄忽,望著那扇緊閉的門許久,也不再說話,只是沉吟嘆息。</br>
本城墨用他溫暖的大手覆蓋住我的冰冷,我們相視一眼,有默契地不去打擾他,靜待下文。</br>
"第一次看到她,她就坐在楓葉林的石椅上,一個人靜靜地坐著,似乎在等候著遲到的戀人...我推著輪椅走過她,她一點反應也沒有,一雙大大的灰暗的眼睛空洞地望著前方,一眨也不眨。"</br>
"我沒有放棄,好玩地把手放在她眼前晃了幾晃,她卻動也不動,就在我要離開的時候,她不知從哪里弄來一把小小的水果刀,不知疼似的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地劃了好幾下,她還說,她不能永遠當別人的負擔..."</br>
他似乎想起了當日的情景,明亮的一雙星眸黯淡下來,沒有半點昔日的神采??墒撬匀还虉痰卣f了下去:</br>
"我那時驚呆了,所以根本就來不及制止她,鮮血從石椅上流下,染紅了她的白衣裳,也染紅了火紅如血的楓葉。她卻解脫似的笑了,那抹笑容美得凄絕美得蒼白,在我腦海里怎么也揮之不去。我不想她就這么安安靜靜地離開,于是我抱住她,拼命地推動輪椅,一路大聲地叫喊著,祈求有人來幫忙,祈求有人來救她,不要讓這么美麗的生命轉瞬即逝...她終于活了下來。"</br>
這就是他和小放邂逅的序幕。</br>
"不可能!那次她自殺的事,我也知道,后來還一直待在醫院陪著她,不敢輕易離開她半步,直到她重新恢復健康。如果你來探望過她,我不可能不知道!"</br>
那一次小放的自殺是意外,發現她奄奄一息的人是那家醫院的一個老醫生,也沒有人提過這一小插曲。</br>
"你當然不知道。"</br>
他深呼吸一口氣,憔悴的俊臉滿是悵然與迷惘,陷在自己的回憶當中。</br>
"那天我找人救她,因為觸動了腿部的石膏,造成嚴重的腿骨錯位,加上流血過多,我又被抬進了手術室。醫生對我父母說,我將會終生癱瘓,一輩子也站不起來走路了。"</br>
"第二天,我那固執的父母又輾轉把我送到了其他醫院,我甚至還未來得及跟她道別,當然也不知道有你。人生中本來就有很多的錯過,也有很多的注定,正如我跟她,你和藍,不是嗎?"</br>
他嘆息一聲,眼神飄向那片依舊火紅的楓葉林,似乎又看到坐在冰冷的石椅上的她,凝神專注地看了好久好久。</br>
他似乎堅持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一次說清楚,我聽著聽著,身體越來越冰冷,因冰冷而麻木,因麻木而僵硬。</br>
那一次自殺事件后,小放反而不那么抑郁寡歡了,反而一有空就會到那片楓葉林,有時候也會靜靜地笑著,似乎想起了什么值得高興的事,再也沒有任何自殺的舉動。</br>
我那時也稍微放下心來,加上要繼續學業,還有參與大學模特的特訓,不知不覺便漸漸地冷落了她。</br>
她也不在意,反而微笑著對我說:</br>
"萱草,你不用擔心我,我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為了你,為了他,我也得快點好起來,生活還是美好的啊,我不能太悲觀了,外面的楓葉那么美,我怎么看也看不夠呢..."</br>
正如她所說,在那段又如曇花一現,過于短暫的時光中,她似乎真的好起來了——會笑會皺眉會像以前那樣對我撒撒嬌,有那么一段時間,她與正常的女孩子無異,會逛街會到酒吧跳舞狂歡,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br>
她甚至還對我說,萱草,以后我們一起到威斯敏斯特教堂結婚好不好?你和你的新郎站左邊的紅毯,我和我的愛人站右邊,一起接受人們衷心的祝福。</br>
那段日子,我是真的放松下來。</br>
直到她懷孕,然后又遭遇流產,突然一夜間,她又變回以前不哭也不笑的日子,甚至更加變本加厲了。之后她還一度試過自殺,所幸都被及時發現,她活著,卻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我亦深深地懊悔自己忽略了她。</br>
可惜一切都挽回不了了。</br>
我甚至不知道那個使她懷孕的男人是誰,也不清楚她為什么會突然流產。</br>
"她懷孕的事,你知道嗎?"</br>
會是他嗎?</br>
不會的,他不會那樣輕佻地對待一個好女孩。</br>
在我的印象中,戚辰皓是那么地陽光,又是那么地善良。他絕不會隨便傷害一個患有抑郁癥的女孩,上天保佑千萬不要是他!</br>
我暗暗在心里祈求著,只是那一丁點微弱的希望也被他的話徹底地澆滅了。</br>
"我是個渾蛋。她懷的是我的孩子,是我讓她打掉,因為我說我還不想穩定下來。我還...不能忘記你,而且她的病沒完全康復,我也還沒準備當好一個父親..."</br>
他轉院后就在積極地進行復原治療,不甘心一輩子坐輪椅。</br>
四年后,他迅速地恢復了健康;就在每個人都認為他只能一輩子坐輪椅的時候,他奇跡般地扭轉了自己的命運。</br>
他又遇見了她,那個試圖自殺的女孩。</br>
只不過她變了許多,給人的感覺不再那么陰郁灰暗,美麗的臉龐艷光四射,他從來沒見過一個女人能如此耀眼,像是閃著璀璨光芒的頂級鉆石,美好而不可褻瀆。</br>
她也一眼就認出了他。</br>
往后的日子里,他們從相識到相知,從惺惺相惜到暗生情愫,她的心一點點地活了過來??墒撬齾s不知道他一直把她當作知己,并沒有愛慕之情,有的只有疼惜的愛憐。</br>
他也并不知道她就是我的好友。</br>
小放也沒有跟我說過半句關于他的話,她只是神秘地對我說,她好像愛上一個男人了。</br>
"我也想過要找你,可是卻總沒有你的消息,心里很郁悶。就在那天晚上,她喝了很多酒,我也醉了,醉得厲害,錯把她當成了你..."他掃了我一眼,除了友情的目光之外再無其他。</br>
自我成名后,一切都改變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在英國除了極少數人,誰也不知道昔日的尹萱草就是現在紅極一時的名模Daphne,他當然打探不到任何關于我的消息。</br>
"我們一時沖動,就...鑄成了大錯。之后,我想既然事情都發生了,也該對她負責,卻沒想到會在她家的花園看見你。那時候的我驚呆了,只能愣愣地看著你出神,問了她才知道,你和她是極要好的朋友...太巧了,不是嗎?一切都像是安排好了似的..."</br>
"后來,她知道我愛的不是她,而是她最要好的好朋友后,她一氣之下就去做了流產手術,牢牢地封閉住自己,對我是視而不見。都是我虧欠了她的,一切都是報應,我自己種下的報應。"</br>
他自嘲地苦笑,笑得蒼涼。離開的前一刻,他回頭盯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喃喃地說道:</br>
"我不奢求她有原諒我的一天,虧欠她的實在太多...我只希望她能好好地活著來恨我,恨一輩子也沒關系..."(未完待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