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錦跟軒轅曜在錦園待了四天,完全摒棄了外界沸沸揚揚的熱議,到了正月初五,謝錦邀請帝都叫得上名號的世家公子來謝府小聚。</br> 不管這兩天事情發酵得如何厲害,謝錦目前還是謝家嫡子,謝九爺的邀請誰人敢不來?況且他除了是謝家九爺,還是刑部尚書,掌三品大權在手,又是君王面前寵臣——至少表面上還是寵臣。</br> 他行事無所忌憚,得罪了他絕沒有任何好處。</br> 說是賞花,然而男人們在一塊兒,或是聊學業,或是聊仕途,或者天南地北侃侃而談,唯獨賞花這件事可以被全程忽略。只是這兩天發生的事情有些特殊,讓人一時連聊學業仕途的興致都沒了,只覺得如坐針氈。</br> “公子,莫公子來了。”</br> 謝錦坐在錦園后花園臨湖的花廳里,已經到來的眾位公子安靜地坐著喝茶,這個地方夏季涼快,冬天里實在是冷,眾位公子坐著坐著就忍不住想攏一攏身上的衣服。</br> 聽到下人稟報,眾人一時微凜,都以為是墨家公子墨玄武。</br> 因為墨家是四大家族之一,雖這兩年墨玄武有些沉寂,但墨家分量依然不容小覷,以謝錦的身份來說,能讓他請來做客的大概率會是墨玄武。</br> 然而眾人料錯了,來的人居然是莫陵安,一個區區工部侍郎的兒子。</br> 謝錦淡笑:“給莫公子設座。”</br> “是。”</br> 一襲云錦長袍的莫陵安沿著長廊走來,腳步輕快,面上掛著春風和煦般明朗的笑意,一看即知心情不錯。</br> 他從容走進花廳,朝謝錦和眾人微微頷首示意。</br> “陛下賜婚,實乃無上榮光,陵安在此先說一聲恭喜。謝九爺不愧是御前寵臣,這份空前絕后的榮寵著實讓人艷羨。”莫陵安說著,笑瞇瞇地送上一對鴛鴦枕,“來得匆忙,未及準備,等以后你們兩倆大喜之日,我再送些更好的賀禮。”</br> 話音落下,廳里瞬間陷入一片死寂般的安靜。</br> 眾人面面相覷,靜得落針可聞。</br> 他們坐著這么久,到現在沒人敢提這個敏感的話題,個個裝傻充愣只當什么都不知道,沒料到莫陵安竟如此膽大,唯恐天下不亂似的。</br> 謝錦抬手讓人收下:“費心了。”</br> 莫陵安搖著扇子在一旁坐了下來,抬眸看著廳里這些并不陌生卻也絕對算不上多熟悉的面孔,淡淡一笑:“各位來得挺早。”</br> 眾人表情皆是微妙。</br> 圣旨賜婚一事現在外面鬧得沸沸揚揚,謝家九爺已然成了笑柄,他們今日被邀請過來做客,心里總是忐忑。</br> 在外人面前說笑議論甚至是嘲笑一聲,都可以做到輕松自如,毫不愧疚,然而到了正主面前,難免都會有些心虛之感,所以此時聽到莫陵安如此光明磊落地當著眾人的面調侃,拿圣旨賜婚一事取笑,甚至囂張到直接送上鴛鴦枕,眾人瞬間詫異到近乎不敢置信。</br> “九公子不介紹一下?”莫陵安瞧著眾人不自在的表情,轉頭看向謝錦,“這些人不會都是空著手來的吧?”</br> 此言一出,眾人神色不免又是一凜,看著莫陵安的眼神幾乎像是看怪物了。</br> 他們不空著手來,難道也跟他一樣送上什么賀禮?</br> 萬一這位喜怒不定的謝九爺把他們大卸八塊怎么辦?</br> “九爺,祈世子也來了。”</br> 花廳里眾人表情一松,由衷感謝這個及時趕到的祈世子替他們解了圍。</br> 軒轅祈穿著倒是應景,里面一身藍色袍服,外面裹著一襲玄色鑲白色毛領的狐裘披風,容貌秀美絕倫,身姿高挑雅致,整個人顯得貴氣十足。</br> 客廳里眾人起身見禮。</br> “諸位請坐,不用拘禮。”軒轅祈面上噙著笑,聲音聽著也是平和溫雅,沒什么皇族世子的架子,“聽聞女皇陛下賜婚,本世子來恭賀九爺一聲,這是本世子精挑細選的如意鴛鴦,送給九爺聊表心意。”</br> 花廳里又是一靜。</br> 又是鴛鴦。</br> 軒轅祈打開錦盒,一塊質地細膩色澤瑩潤的玉鴛鴦靜靜躺在錦盒里的紅綢上,一看即知價值不菲——祈世子身份尊貴,靖王府如今又是皇族親王之中最為顯赫的一座府邸,他送出手的東西自然不是凡品。</br> 只是眾人聽他說這話,以及這個時候送出這樣的禮物,表情一時更加復雜,簡直一言難盡。</br> 謝錦淡定地挑唇一笑:“多謝祈世子,破費了。”</br> “不用客氣,也沒破費。”軒轅祈語氣淡淡,“本世子就是從王府庫房里隨手拿了一件,九爺喜歡就好。”</br> 眾人喝酒的喝酒,喝茶的喝茶,不知道該作何反應是好。</br> 祈世子一會兒說精挑細選,一會又說隨手從庫房里拿了一件……好吧,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件禮物會不會不太合宜?好像充滿著諷刺意味。</br> 謝錦倒也沒客氣,命人把禮物接了,“祈世子請坐。”</br> 軒轅祈頷首,優雅端莊地在比較靠近首位的長案后坐了下來,目光微抬,輕輕一掃:“怎么不見曜世子?”</br> 空氣一凜。</br> 哪壺不開提哪壺,軒轅曜不在這里,他們勉強還能保持鎮定,那曜世子一來,他們只怕更尷尬到不知道該把手腳放在何處了。</br> “他去了軍營,稍后會過來。”謝錦語氣閑適,隱隱還能聽出幾分溫柔,“軍營跟朝堂不同,主將需要時常監督訓練。”</br> 眾人斂眸。</br> 溫柔?</br> 一定是錯覺,或者謝錦故意做出這副不在意的表情,實則心里一定恨死軒轅祈了。</br> 軒轅祈緩緩點頭,表示了解:“楚南衣沒來?”</br> “應該一會兒就到。”謝錦說著,抬眸正色看著他,“容我提醒你一聲,雖楚南衣是個庶子,你也應該喊一聲二哥,而不是直呼其名。”</br> 眾人詫異地看著他。</br> “祈世子乃是皇族貴胄,楚南衣只是一個小小庶子,怎么能相提并論?”</br> “世子妃是嫡女,叫他一聲二哥已是極給面子,祈世子叫不叫應該都沒影響吧?”</br> “嫡庶有別,楚南衣——”</br> “楚南衣來了。”</br> 不知誰喊了一聲,說話聲戛然而止。</br> 眾人轉頭看去。</br> 楚南衣跟莫陵安一樣風度翩翩,一襲織錦長袍襯得豐神俊秀,那張并不遜于世家貴公子的臉龐泛著清雅笑意,看著如沐春風,絲毫沒有身為庶子該有的寒酸、寡淡、怯懦。</br> 說實話,在場的公子們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因為能被謝錦邀來做客的大多是家中嫡子——楚南衣和軒轅塵這些私底下關系不錯的除外。</br> 世家嫡庶分明,尊卑有別,在這嫡子眼里,庶子庶女的地位比起家中婢女也就好上那么一點點,穿衣吃飯過日子都得仰仗著嫡母和嫡子嫡女,命運由不得他們自己掌控,想做什么都得得到嫡母和嫡兄同意,這是不可跨越的身份差距。</br> 可楚南衣這個庶子卻過得比很多人家的嫡子還風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